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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他眼看著她耳朵泛紅,不動聲色地坐到桌前:「胖子,過來吃飯。」

    吃這頓年夜飯的時候,旁邊一直放著電視節目。幸而聯歡晚會紅紅火火,倒也衝散了桌面的冷清感,並不顯得多麼尷尬。

    等江子燕把碗盤放入洗碗機,一回頭,差點再次的撞上了何紹禮,她不由頭痛地退後一步。

    何紹禮身上有股醇又乾淨的淡香味,聞起來很熟悉,大概因為何智堯身上偶爾也有這味道,來自父子倆共用的高級洗衣劑。只不過,何智堯身上奶味更重些,反而不如他年輕男性氣息那般強烈綿長。

    她定了定神,就聽到何紹禮問她:「子燕姐,你準備給胖子多少壓歲錢?」

    江子燕一愣,經過他提醒,才想到春節有要給孩子準備紅包的傳統。只是,她回國換來的美金在這一個多月里,花得幾乎不剩,剛發的工資也報銷在商場,確實有點囊中羞澀。

    何紹禮還在悠然繼續:「我以往都給胖子一千塊,但今年你回來了,倒也可以多給他一些。圖個吉祥。」

    她唯有硬著頭皮,說:「好啊。但這錢你能幫我先墊上嗎,等明日我去銀行取了錢,再還你。」

    江子燕自認語氣柔和,不料話說出去後,何紹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像冷了那麼一點,薄唇緊抿。她自然知道這代表他不高興的意思,但內心想了會,也不知道怎麼就惹他不快了。

    何紹禮看出她心思,忽地開口:「我無非問你想給胖子多少紅包比較好,子燕姐卻只關心要還我錢嗎?」

    江子燕今晚多喝了兩杯勃艮第紅酒,被他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自認反應正常,何況每當何紹禮對著她「子燕姐」長「子燕姐」短的叫,胸口也實在是有架不住的氣悶感:他就一定得提醒她歲數比他大,以前的倒追行為多麼無恥嗎?過年了也不知道休息一下。

    江子燕打起精神,淡淡笑著說:「我就問一句,如果你不高興,我不說了就是。」

    何紹禮索然無味般地垂下眼睛,手依舊撐著吧檯擋著路。直到她輕輕咳嗽了聲,終於漫不經心地讓開道。

    她自從失憶後,竟頭一次恨自己失憶的過於徹底。不記得以前兩人是怎麼個相處法,如今更不知道該如何避開雷區。於是每次和何紹禮說話,江子燕几乎眼觀鼻鼻觀心,一方面因為何智堯,終究無法疏遠何紹禮,另一方面也不能過於靠近,前車之鑑,生怕行為再給他留下什麼執迷不悔的印象。

    若兩人產生什麼嫌隙,她八成再也見不到兒子了。

    江子燕走開前,又忍不住皺眉望了他一眼,不料回頭就打了個冷戰。何紹禮也正在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

    距離零點還有幾個小時,兩個大人在客廳里心不在焉地守夜。

    家裡網絡自動翻牆,江子燕縮在沙發上胡亂翻著郵件,美國的同學紛紛給她發來祝福,她一個個回了過去。

    何紹禮一邊懶散地看著電視,一邊和穿著親子裝睡衣的何智堯打遊戲牌。

    何小朋友,大概是這個大年三十晚上由衷快樂的第一人。江子燕對他的斷食計劃,因為春節而暫時中斷,他晚飯吃了不少燒烤。何紹禮此刻打開電子壁爐,孩子的臉在模擬柴火的照she下,飽滿而簡單,對新年很雀躍,永遠欣喜地嚮往著明天,直到因為輸牌,開始哼哼唧唧。

    江子燕聽到動靜,隨手放下手機,接過兒子的牌開始出主意。何紹禮索性遞給她另一個主牌,於是三個人開始玩紙牌屋。一局過後,贏家是江子燕,她手氣好得很,又加上肯動腦子,不僅自己贏得威風,還不動聲色照顧兒子。

    何紹禮原本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最多笑著欣賞兒子輸了後的沮喪表情,直到她加入遊戲,才略微打起精神。但比起打牌,他自始至終注意的是玩牌人表情。當江子燕又帶著何智堯大贏了一局,神清氣慡地抬頭,就和何紹禮端詳的眼光碰了個正好。

    「子燕姐,你玩牌都不知道讓讓我嗎?」何紹禮幽怨地說,只是目光坦然冷靜,就明顯是在玩笑。

    江子燕心說,為什麼要讓呢。她盤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把遮在眼前的長髮撩到背後。眼前氣氛好,她淺淺一笑,終於挑釁了句:」輸不起了嗎?」

    何紹禮目光閃了閃,笑著說:「有點兒。」

    她再笑了一笑,轉頭看著何智堯。何智堯小小的人,玩牌倒是很坐得住,同樣很注重輸贏。只是他手小,就連兒童牌也抓不穩,因此只能把遊戲牌依次在地毯排開,想到要出什麼才拿過去。但何智堯顯然又提高警惕,時刻用胖身子試圖擋住牌面,防止偷窺。

    江子燕再贏了幾局,那趣味就少了很多,也終於明白何紹禮不上心的意圖。不過是陪兒子的親子遊戲而已,輸贏沒那麼重要。

    她逐漸放鬆,隨口說:「堯寶為什麼總喊你哥哥?」

    何紹禮不由摸了摸鼻子,嘆口氣:「我可沒這麼教他,但我覺得胖子是故意的。」

    江子燕微微揚眉,卻並不驚訝。

    何智堯有些憨傻,不通人情世故,但即使是糙履蟲,也具備芝麻大的意識能力。江子燕有的時候能明顯感覺,何智堯是故意不張口,他享受著大人聚精會神看自己比劃的樣子。她甚至還進一步地想,兒子不愛說話,是否和她這幾年不在他身邊有關。當母親身邊,何智堯下意識地開啟自保機制,想獲得爸爸雙倍的愛和關懷?

    不過,這些都是猜測,何智堯至今也沒有叫過她媽媽,倒是很小聲地擠出一句姐姐,和那句「哥哥」相配。也幸虧何紹禮如今自己帶著兒子住,何智堯每次去爺爺奶奶又是裝悶葫蘆不開口的。於是這麼亂了輩分的稱呼,在年輕父親的無奈縱容下,反而就很隨意了。

    第11章

    兩人這麼聊著,時間到了凌晨十二點。何智堯年紀小,終於沒了精神,懨懨地拼命打哈欠,身子一歪,就靠著她大腿睡了過去。江子燕下意識地想伸手抱他,但是只遲了片刻,她的手就被何紹禮輕輕捏住了。

    「我來抱吧。」他簡單地說,鬆開她的手腕。

    江子燕一凜,背後就有冷汗涌了上來。

    其實就在早先,當何紹禮問她「這裡」如何的時候,江子燕故作鎮定,但並未全盤托出身體真相。

    她對部分事實略有隱瞞。比如,目前的平衡系統依舊紊亂。平時拎著重的事物,都會忍不住摔跤或手滑。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江子燕平時都很少主動去抱何智堯,總怕摔了孩子。

    原本以為掩飾得很好,但何紹禮這麼一個簡單動作,足矣讓她坐立難安。

    到如今,江子燕寧願讓何紹禮懷疑她對舊情不忘,也不想讓他察覺她身體真實狀態。畢竟,當上一次何紹禮知情她的笨拙,嘴裡那句冰冷的「走吧」,她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守歲那晚,江子燕又睡在童房,懷裡緊摟著何智堯熱乎乎的小身體,卻總覺是睡不安穩。

    失眠加失憶,就是如匪浣衣似的枯燥痛苦事情,尤其當腦海想無可想,只能反覆地琢磨一件事的時刻。等大約半夜的時候,江子燕半睡半醒間,又做了一個夢。

    她陷入一片腥熱cháo濕的臊氣沼澤,舉步難出。煩躁起來,就信手朝那古怪的地方摸過去,觸手卻整片精濕。

    江子燕摸索片刻,在黑暗中茫然地睜開眼睛。只因為指尖過於真實的觸覺,還有鼻尖那股子隱隱的熱氣味,表明此刻此刻發生的這一切,並不僅僅是是夢境。

    她翻身坐起來,掀起溫暖的鵝絨被,細細地在身下摸索了片刻,隨後在黑暗裡沉默。

    江子燕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她這一輩子,無論失憶前後,都絕無遇到這般特殊詭異的情況。

    她感覺到徹底的哭笑不得感,因為,何智堯這小胖子居然在她的懷裡,尿、床、了。

    床單下鋪著厚軟的法萊絨褥子,因著很吸水的材質,床墊得以倖免。但那些絨褥和被子,顯然要儘快洗滌。江子燕處理尿床的業務,不十分純熟,更不清楚替換床具在哪。連續打開幾個衣櫃,發現都擺滿整齊的童裝和鞋襪。

    她沉吟片刻,決定改變戰略,先把孩子困難地抱到自己的床上。何智堯其實已經有點醒了,他好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長長睫毛在小臉上微微顫動,卻又不睜開眼睛,毫無動靜地堅持「睡著」。

    江子燕暫時是顧不得他,動手收拾那狼藉床單。

    原本想悄無聲息地解決本年度第一個麻煩,但天不遂人願,當她費力地抱著大團床褥走到盥洗間,不小心把洗衣機上面擺著的各種洗衣液掃落下來,連續發出巨大聲響。

    半刻的功夫,何紹禮汲著拖鞋出現在門口。他穿著很薄的單衣,看江子燕在半夜啟動洗衣機,不由略微眯著眼睛。」江子燕,發生什麼事?」

    她看著何紹禮出現,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何紹禮知曉整個狀況後,凸起的喉嚨滾了滾。但他不發一言,上前啟動了洗衣機,隨後快步走進何智堯的房間。

    也不知道這人從哪裡變出乾燥的新床具,重新換上,在半分鐘內擺平所有難題。江子燕反而笨手笨腳,慢一拍才拾起那些洗滌劑,等再走出去的時候,何紹禮正在她燈光大開的房間裡,低聲安慰何智堯。

    鬧出這麼大動靜,孩子已經徹底醒來。

    睜眼後的何智堯,第一個動作,就是坐在江子燕的床上忍不住哭了。小胖子羞憤地用手緊緊捂臉,比起尿床的難為情,更有些難言的深深恐懼感。成年人也別說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很多小孩子敏感得很,有時候比大人更懷有天然的羞恥心和原罪感。何智堯也知道尿床不對,卻只能很無助地哭。

    江子燕倒是回憶起來,今晚的何智堯確實用他那巨大的專屬奶瓶,喝了不少飲料呢。

    何紹禮摸了摸兒子的頭,他溫和地說:」胖子小時候就是一條小尿蟲,我為了他換了三次床墊。但他現在好多了,大概今晚臨睡前太興奮,剎不住閘。」

    這就是一句沒有起到任何安慰效果的廢話。何智堯聽了爸爸這麼說,渾圓肩膀來回地抖動,眼淚大滴大滴地從軟手fèng中漏出來,卻依舊著力忍住嗚咽。農曆新年的第一個夜中,何小朋友化身為一隻悲愴的倉鼠江子燕不知為何,覺得這場景很有些好笑。

    她走到何智堯旁邊坐下,柔聲說:」沒關係啊,一點關係都沒有。尿床雖然不好,但堯寶向我們說一句』對不起』好了。」體諒到何智堯不願意開口說話,補充說,「嗯,說sorry也可以啊,堯寶英語很好的,肯定會說這一句,對不對?說一句 sorry 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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