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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她笑了,開始後悔起來:「……現在是真的沒有。」

    命運的玩笑,讓「初心」這個詞語變得很可笑。如果一定要說「初心」,「江子燕」這個名字就是初心,無論她能否找回失憶,失憶前江子燕所乾的蠢事,失憶後的江子燕依舊全部承擔就是。不過,這些話沒必要繼續說。

    也許是性格如此,也許是失憶使然,江子燕如今謹慎得很,不會回答任何沒有被提問的問題。

    傅政內心覺得這答案有點狂妄,但這答案確實隱藏那麼點意思可以深琢磨。更奇特的,是眼前女人依舊安靜等著他繼續提問。黑髮如鴉羽,不笑的時候冷得令人窒息,和她方才的話截然相反。

    他不假思索地朝她伸出手:「歡迎加入公司,子燕。」

    何紹禮聽到她找到新工作,不置可否。江子燕倒也不很在意他的態度,只垂眸望向坐在地面津津有味看電視的何智堯。

    電視台是閉路頻道,但除了僅有的新聞頻道,其他全部訂的是原聲動畫片。這孩子每天從幼兒園回來,一定會坐在電視前,嫻熟地擺弄遙控器,開始看那些神秘博士探險和打來打去的妖怪動畫片。而經過江子燕的更多試探後,發現孩子居然說著一口極地道的英語發音,除了上的是雙語幼兒園,估計還有海量看原版動畫片的功勞。

    只可惜了,逗何智堯說幾句英文容易,這孩子偏偏就是不肯說中文,更多喜歡滿吞吞地比劃手語。何紹禮長著張娃娃臉,年少不急,舉手投足說話的氣質很難模仿,仁厚清貴大方兼有之。但何智堯細皮嫩肉,緩慢,魯笨,除了五官外,和爸爸相差甚遠。

    江子燕自言自語地說:「堯寶,你有沒有沒有像我的地方?」

    何智堯正往自己房間走,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過頭來查看,腳步不停,就「嘭」地一聲撞到了面前的門。他倒是沒哭,只是順勢一屁股坐倒,攤開手腳,直接平躺在地板上。

    江子燕無話可說,心想這兒子真的沒有像自己的地方。

    何紹禮這時候也從廚房走出來,手裡上下晃著熱好的奶瓶,他低頭看了看何智堯,好脾氣地抱起偽裝成一顆海參的兒子,重新放到沙發上。

    儘管江子燕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粗暴地干涉何紹禮的任何教育方式,更要少說怪話。當此刻看著何智堯平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用奶嘴嘬牛奶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說:「……這奶瓶看上去好大哦。」

    何紹禮解釋:「胖子從小就喜歡喝牛奶。」

    江子燕回想著冰箱最下面一格子那成堆擺放的奶酪,又看了眼此刻閃光的玻璃牛奶瓶,斟酌地說:「他不嫌喝牛奶很腥嗎?我買一瓶500ml的牛奶,經常要喝四五天才喝完。」

    他一下子笑了:「那你可以跟著胖子多喝點,他每天差不多要喝2L的鮮奶。」

    江子燕默然無話,伸手過去摸了下何智堯鼓起的小白肚皮,心說她早就看出來了。這麼大的空奶瓶擺在眼前,她怎麼能看不出來!

    趁著節前的這點時間,江子燕很快地上手了自己的工作。

    她所處的是公司的媒體宣傳部,兩名主管,五名同級同事。所做的工作,是每日負責編譯北美區科技圈的新聞,匯總獨角獸企業和各種最新估值公司的信息,以及也需要就著國情,針對國外技術寫點本土的創業走向。因為傅政本人留洋,他很喜歡招收同樣出國回來的海歸。公司里工作的都是活潑地年輕人,大多數還都是單身。

    江子燕旁邊坐著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是做本土方向的創業編輯,叫徐周周,矮胖但個性活潑。她看江子燕收拾桌面,好奇地問她:「你是剛讀完研究生?我當時也想過,要不要考研。」

    江子燕並不是很喜歡和別人交談私事的性格,隨意點了點頭,微笑地把桌上的零食推過去。

    徐周周果然被五顏六色地包裝紙吸引,轉眼就忘記之前的問題。

    「哇塞,你帶了好多零食上班啊!」又驚喜地說,「都是進口零食!」

    她微笑說:「喜歡的話,隨便拿走吃吧。」

    不是江子燕帶了好多零食上班,而是何智堯帶了好多零食去幼兒園。

    今天桌上擺著的這些,都是她路上強硬從何小朋友的小書包里搜刮出來的贓物。

    因為離得近,江子燕在徵求過何紹禮的同意,開始親自接兒子上下學。何智堯長得虎頭虎腦,好聽了說是有福氣,但實際上,他確實有點像員外家的傻兒子,還是天天餵大饅頭養活的類型。

    她並不覺得把孩子餵胖是一種美德,於是開始有意識地削弱他隨時吃零食的毛病。計劃最初,就是要減少日常吃零食的總量,再減少孩子吃零食的頻率,最後是加大正餐的地位。

    在江子燕不動聲色地搜刮他書包的時候,何智堯正新奇地趴在公交車椅子上往外看,他第一次坐公交車,感覺很新鮮,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今天口糧已經沒了大半。

    江子燕沒有趕盡殺絕,到底還是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零食,但即使這樣,她拿到公司里的食物也已經足夠借花獻佛,讓七八個同事分發好久。

    「你每天包里都裝這麼多零食嗎?」徐周周艷羨地說。

    江子燕微微一笑,說:「你要是喜歡,我明天再帶給你吃。」

    第9章

    正式簽勞務合同的時候,也需要提交體檢報告。江子燕再請了半日的假去體檢,何紹舒聽說後,索性親自帶她去吳蜀醫院的體檢分部。

    車停穩,江子燕剛要往裡走,卻被何紹舒拉住。

    「先等等,我老公說他忙完了,會來體檢中心門口接我們。」何紹舒懶洋洋地說,她有股顧盼生姿的神氣,叫老公的時候帶著些驕橫和自信。

    果然,沒過了片刻,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矮個子疾步從遠處走出來。

    吳蜀的樣貌,就如傳言般普通,只算得上面部端正,身材有些中年人的微胖。額頭寬大,眼睛炯炯有神。

    「你們來早了點。」他先對何紹舒說,很普通地口吻,手自然而然地把妻子拉來身邊,再從頭到尾打量江子燕一遍,頷首說,「子燕,抱歉。年底忙,你回來也一直沒找到機會再聚聚。」

    江子燕對她曾經的主治醫生只有模糊印象。此刻,迎著他清明的目光,笑著說:「姐夫。」

    何紹舒在旁邊也噗哧笑了聲:「你倆好客氣。」

    整套體檢項目很周密,打著吳蜀的旗號,江子燕在個別項目中便捷地插了隊。但等體檢結束,依舊花了快一個小時。正是快到中午的時間,體檢後提供的便餐,吳蜀和人打了聲招呼,也拿了杯豆漿坐在她對面。

    他先談起江子燕寄給他的片子,又問了幾個常規問題,最後結論是她如今恢復狀況良好,暫時無大礙。

    江子燕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瞭若指掌,並不怎麼擔心。不過,她依舊把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隨口問出來。

    吳蜀聽完後皺眉:「恢復記憶。這個,還是不太好說。」

    江子燕隨手撥弄著鐵盤子裡的素包,心不在焉地吞下去。她吃飯很慢,且不講究。就像早已不期待答案,這只是生活的流程,每次見醫生後公式化詢問的一部分。

    吳蜀把杯子放到桌面,他的目光在她臉上迴旋一圈,鄭重說:「我依舊是幾年前的觀點,萬事有可能。你可能會逐漸恢復記憶,也有可能這輩子都想不起來過去的事情。但你唯獨不可能在一夜間,恢復全部記憶。我們的大腦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同時也是最為複雜的器官,很少出現這種粗暴的奇蹟。」

    江子燕點了點頭,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她失憶後的有段時間,頻頻地被白大褂接見和診斷。但對眼前平凡面孔,她細想片刻,終究沒什麼印象,索性先把自己針對何智堯的飲食控制計劃告訴他。

    吳蜀聽完便溫和地說:「術業有專攻,我不是營養學家,也不懂兒科。我只能說飲食習慣會影響身體,你的擔心有道理。可是,即使是兒科醫生,針對兒童的治療通常也會留有餘地。你想法是好的,但在短時間內不要強行戒斷智堯吃零食的習慣。」頓了頓,又說,「我也會把我的意見,讓邵舒轉告給岳父岳母。」

    江子燕臉一熱。她對吳蜀說這番話時,確實存了點希望吳蜀支持的意思,畢竟他是醫生,說的話總有公信力。但沒想到此人心思敏銳如此,大大出乎意料。

    她忽地問:「吳醫生,你覺得我現在有能力獨立撫養何智堯嗎?」

    吳蜀不由望了一眼他的前病人。他從醫以來,經手的那些失憶或記憶力減退的病患,只多不少。江子燕卻是諸多病人中,較為罕見從未追問過「我什麼時候才會好」「我怎麼才會好」「我恢復機率是多少」的類型,當她得知自己狀況,問得第一個問題是,「我大腦是不是已經摔成廢人了?」

    其冷靜可見一斑。

    他略微怔住,江子燕自己就笑了,她瞭然如心,擺了擺手,說:「我在和姐夫開玩笑,不要跟我計較。」

    吳蜀見她傷神,寬慰說:「你不在的時候,邵禮對智堯是沒有話說的。」

    江子燕只是一直在笑,她何嘗感受不到呢?但何紹禮還那樣年輕,他會有新的妻子,他們可以再生很多兒子和女兒。然而,她這輩子只能有何智堯。

    吳蜀告別江子燕,返身回去找他妻子。

    何紹舒的產檢都在專門的醫院做完,然而今天來都來了,還是老公醫院的婦科複查確認。胎兒和孕婦的狀態結果良好,她笑靨如花,很滿足的情緒。見到吳蜀來了,也只是歪頭說了句:「老公。」

    吳蜀面色柔和下來,他扶著她的腰:「子燕因為要上班,先回去了。「何紹舒笑著說:「還挺忙。」又問,「她身體怎麼樣?」

    「她沒問題。」吳蜀壓下了後半句話。江子燕腦子固然沒退化,性格也仿佛更圓融了一些,懂得示弱。但她好像依舊沒搞清楚目前的狀況。

    體檢,入職,不知不覺,日子就臨近農曆春節,馬路頻繁出現紅黃裝飾物,燈籠春聯也一應俱全地擺在各個便利店最顯眼的結帳處。辦公室里依舊認不全的同事,都在討論春運,擔心著,卻也期盼著,本市的人反而會感嘆終於要清靜了。

    人心越來越熱烈的時候,遠在西北的冷空氣突然間就撲過來。全城的氣溫一夜內降了五六度,像是去年的嚴冬,很不甘心地為春風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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