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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0:17:49 作者: 簾重
    昨日才剛回國,一切依舊是兵荒馬亂。也許她今日應該休息片刻,再做他計。但失憶前後的江子燕都不喜歡無所事事。她望著牆角的行李箱出了片刻的神,隨後取了些美元放在包里,略微梳洗後走出門。

    何紹禮工作到中午的時候,接到母親董卿釵的電話。

    「子燕回來了?」語氣居然有點親熱,

    董卿釵以前是一名工程師,個性溫吞,但有時候會非常嚴厲,不是很容易討好。江子燕的細緻卻很對她胃口,當得知他這個老古董母親喜歡古代珠寶,她找來好幾本中國歷代首飾格物志的手抄本,整理好印刷本送過去。

    「你和子燕、堯堯晚上回家吃飯。你姐他們一家也回來。」董卿釵囑咐兒子。

    何紹禮放下電話後,突然想到江子燕獨自在家,不知道怎麼解決午飯問題。家裡冰箱確實有不少食物,但他猜她八成不會碰。曾經的江子燕個性很傲慢,也很擅長反客為主,但矛盾的是,她會渴望得到其他人的尊重。

    他給家裡座機打去電話,長久沒有人接聽。正在這時候,私人手機在半分鐘內連續震動了三下,收到了三條簡訊。

    何紹禮順著這電話號碼重撥,很快接通。

    「紹禮,這是我新辦的國內號碼。」那方柔聲說。很熟悉的江子燕語氣,有條不紊,「以前的號暫時用不到啦。」

    何紹禮沉默片刻:「你在外面?」

    江子燕正和大堂里一些辦理基金的大叔大媽擠坐在椅子上,一手翻看她的日程本。國內銀行的辦事效率比國外高很多,她很滿意。

    「我上午去換了人民幣,再到營業廳開通新號,現在在另一家銀行辦理銀行帳戶,下午就去面試。」

    她早在決定回國時,就已經開始聯繫心儀的公司請求面試。如今,無非一切按計劃行事。

    何紹禮對這種作風毫不意外,順口問:「你中午吃的什麼?」

    江子燕正眯眼看著銀行的叫號牌,頓了頓才回答:「出門的時候,我拿了你家冰箱裡一個蘋果當午飯。」突然間覺得不太好意思,她再含糊地說,「打算辦完卡後,再去吃東西。」

    她有些頭痛地按著眉角,要不要因為不問自取拿了蘋果而道歉?當時挑了最小的一個。

    何紹禮確實有些意外,他笑著說:「你待會自己隨便吃點。等下午辦完事後給我來個電話,我去接你。晚上一起回家和我爸媽吃頓飯。」

    江子燕乾脆地應了,又故作若無其事:「堯寶他是在英頓幼兒園裡上課嗎?如果我這裡事情結束得早,可不可以先去接他?到時候就在幼兒園回合。」

    他繼續笑著回答:「就這樣。」

    不需要問她怎麼打聽出了何智堯的幼兒園,江子燕是什麼人?失憶後獨自出國,回國後獨自辦理證件,光是通知他換了號碼的簡訊,為求穩妥都重複發了三條。江子燕僅僅比他大四歲,行事作風卻像比他大四十歲。

    何紹舒和她歲數相同,上大學第周末評價江子燕的原話是「我同宿舍住的是一個強人」。開學半個月後姍姍來遲的大學迎新晚會前,蘭羽對他抱怨,「遇到一個神經病」。

    「人家今天上午在學校超市里結帳,沒看路的時候和一個女的撞了下。我的書都掉在地上了,那女的連一聲對不起都沒說,就走了。沒素質!不知道是老師還是學生!」又對他恨恨地咬耳朵,「那女的穿著個粉色毛衣,我今晚要是再看到她,絕對撞回去!」

    他這位青梅竹馬什麼都好,但也是典型的城市漂亮女孩,脾氣拽得要死。對著別人愛答不理的,偏偏太纏著自己。

    迎新晚會由學生會舉辦,大多數本科和研一新生來參加。何紹禮中途被抽上台玩遊戲,逆著人群走的路程中也和人也撞了滿懷。他習慣性地先低頭說了抱歉,對方退了兩步後沉默離去,留下一個高瘦背影,桃粉色粗線毛衣加純藍色牛仔闊腿褲,大學校園裡最普遍最不修邊幅的老氣裝扮。

    何紹禮玩完遊戲,在歡呼聲中從一人多高的台上跳下來,把獎品塞給蘭羽後準備開溜。何紹舒正站在角落和一個背對他的女生說話,隨手拽住了他。對方的眼神隨著何紹舒的招呼轉了過來,一雙眸子長長的,目光鋒利,看了何紹禮足足半分鐘,忽而一笑。

    「你好,我叫江子燕。」

    這就是他第一次看到江子燕的微笑。

    有些羞澀也有些冷漠,熱風加涼月地美麗。

    何紹禮在這幾年裡,逐漸地成為一名合格的單身爸爸。他帶著那啞蘿蔔般的兒子看了幾次醫生又經過幾次檢查,所有結果都說沒問題,無非建議家長多製造下語言環境,刺激孩子早日開口說話。他認命地坐在地板上,陪何智堯做認字遊戲,看著那小胖子咯咯咯咯地傻笑,眼前會突然浮現她第二次的微笑。

    這輩子無法忘記,那晚夜風徐徐,兩人在空曠走廊里異常激烈地爭吵。江子燕說了不少狠話,他也是。不知道怎麼,突然就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蘭羽突然跑了過來。

    「趁著我不想跟你計較,你滾到一邊去。」江子燕輕蔑地說。

    現在的何紹禮很年輕,可那時,他太年輕了,冷笑:「該走的人不是她。」

    江子燕的笑容像半化開的雪水,幽閉又曲曲蒙蒙,兩分鐘後她縱身從窗口消失,他三步並作兩步捉了空。這個江學姐,心思巧結又不假辭色,行事更狠辣如斯,毒箭一樣擊穿了他的心。

    何紹禮曾經是迎黨喚友、酒吧和邀約不斷的社交動物,如今時光飛逝,他深居簡出,全心工作,偶爾旅遊要記得查看酒店是否配備兒童樂園。等他陪著何智堯看完第三遍迪士尼和夢工廠的秀逗電影,她生的兒子終於歪頭第一次開口。

    「哥哥?「

    何智堯的幼兒園在本城有本部和分部。江子燕跟著導航,依舊是花了點功夫找到正確地址。趕到的時候剛好下課,門口被趕來家長水泄不通,停滿了名貴的車。她怕冷,用羊絨圍巾裹著整張臉,只露出寒星似得一雙眼睛。握著昨晚抄寫下來的班級號,跟著家長來到填滿了黑頭髮和黃頭髮小孩子的溫暖大廳,微微鬆了口氣。

    何智堯班裡的老師從沒見過江子燕,也沒聽過何智堯有個「媽媽」。她疑竇重重,上下看著眼前的女人,強硬要求給他爸爸打電話確認身份。

    扯皮過程中,江子燕略微蹲下身,和緊緊牽著老師手的何智堯對視。她微笑,終於能說:「堯寶,我是你的媽媽。」

    今天是周五,勤勤懇懇地連上五天幼兒園的何智堯連打著哈欠,摟著的卡車玩具上面尖角壓著胖胖的下巴,顯得沒什麼活力的樣子。孩子套著身黑色的童裝羽絨服,上面鋪著厚厚的正層毛領子,配上那張圓臉,看上去就非常想摸。

    江子燕叫了他幾聲,看他懶洋洋地不親近自己,沉吟片刻,掏出新手機。

    就在幼兒園老師以為,這位陌生家長要展出她與孩子的合照證件,或者是親自給何紹禮打電話,不料,江子燕只是以誘惑的聲音對何智堯說:「我手機里都是遊戲哦。」

    幼兒園老師無語了片刻。何智堯聽得懂「遊戲」,立刻轉動晶亮地眼珠子,無聲地望著江子燕。但他半信半疑,依舊站在原地,任眼前惡劣的大人繼續拋出籌碼。

    「你想不想玩我手機?」她露出個淡淡笑容。

    從幼兒園老師的角度看,眼前這女人半蹲著和何智堯平視著說話,圍巾末梢已經輕垂在地面,她不在意,眼也不眨地望著孩子。江子燕每次說話的聲音向來很低,但一字一句又很清晰,仿佛能落在心上似得。

    幼兒園老師呆了片刻,忽地忍不住承認:「您應該是智堯的媽媽。」

    江子燕驚奇地抬頭,而何智堯也迷惑地望著老師。

    相同的是他們看人的方式,很自然地上挑著眼瞼,誰被這麼雙清明眸子一瞥,仿佛石破天開般,白羽投到擲壺裡,明明白白。

    等何紹禮來到幼兒園的時候,看到和諧的一幕。幼兒園老師放心又不放心地站在旁邊,江子燕坐在室內低矮兒童鞦韆上,何智堯緊緊挨在她旁邊。兩個人頭湊在一起,是正在翻看何智堯今天上課學的英文單詞列表。

    「Apple是蘋果,其實,這個英語單詞在舊法語裡是指』所有的水果』,但隨著詞彙慢慢改良,apple才成了專指蘋果的單詞。而蘋果呢,在聖經里是亞當和夏娃的啟智物,是代表智慧的果實。」江子燕看著塗卡紙上被何智堯粗糙塗成紅色的塊狀物,也不管他現在是否聽懂,只自顧自地說下去,「堯寶,你可以跟我念一句,來,apple,跟我念。」

    何智堯因為手機遊戲的誘惑,此刻慢吞吞地舉目瞅了瞅她。估計江子燕這幅長篇大論確實很有信服力,讓他想到了自己老師,於是給面子小聲念了句:「apple。」

    男孩的吐音流暢,童音不大,但嗓音如同揉碎的熱蘋果醬灑上巨人的肥褲襠,每個字音空蕩蕩又稚氣相連。

    江子燕面上神色不動,內心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終於確定這孩子是能開口說話的。

    「真棒,再跟我念一遍,apple。」

    「apple。」何智堯顯然學過這個單詞,熟練地開口,這次聲音大了點。

    「真棒。」江子燕難得鼓勵人,翻來覆去也只能這般說。內心頗覺得老懷甚慰,更覺得微微奇妙。

    這麼大的孩子,智力水平該是多少呢?她想著,繼續試探:「堯寶,你告訴我,你平常最喜歡吃什麼水果啊?」

    何智堯這次沒有回答她,只低下頭專心地凝望他的小鞋子。黝黑狐狸毛就像溫風蹭在臉上,顯得他眉目異常細緻。江子燕看得心都有些化了,伸手過去想捏捏他的小手。剛摸過去,何智堯就掙脫了,把手藏到背後,再眯起不大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她失笑,不再強求親近。

    再過了會,何智堯大概覺得安全了,他從自己大衣口袋裡掏了半天,最終抓一個糖果出來,在她眼前得意地晃了晃。江子燕中午確實沒吃多少,看到小孩子那股生動表情,故意說:「我以前有個外號,叫閻王。閻王啊,是大山里出來專門吃小男孩的妖怪哦。」

    何智堯在她細聲慢氣的中身體一僵,他短暫的人生還沒被這麼糊弄過,用眼角很小地瞟了眼江子燕微笑的臉。正好看到身後深深凝望他們的何紹禮,立刻無聲地撲過去,張著手求救般地要爸爸抱。

    何紹禮今日穿的是西服,他就跟拍西瓜似得,直接把兒子的軟腦袋按下去。何智堯哀怨地依著他的腿,不肯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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