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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9:41:59 作者: 抵風
他被各種小孩扔石頭,揚沙土,但明明昨天還被人欺負過,第二天只要那些人笑著又邀請他去海邊兒玩,他仍舊會跟著他們一起。
他是個,只要別人對他有一點好,就忍不住湊上去貪望快樂的人。
火車上長久的呆坐讓他的反應遲緩得像個烏龜,沒人喜歡他,泥鰍水蛇那樣軟體的東西被扔向他的腿上蜿蜒纏繞時,他顫抖著身子一動不敢動,那東西黏糊得他直噁心。
他全身過敏長疹子,他回家給他嬸嬸看,他嬸嬸說這是水土不服,叫他忍著。
他嬸嬸說忍著,那他就得忍著,他嬸嬸做飯給他吃,他還從來沒吃過家裡做的飯,他雖然怕他嬸嬸,但他心裡一直感謝他嬸嬸。
他知道他是孤兒,他以為自己和世界上好多普通的孤兒一樣,被人扔了沒人要,是他叔叔把他撿了回來,給他吃飯給他穿衣給他上學,他以為自己頂多就是比別人特殊一點而已。
最開始的時候,他在心裡叫他叔叔叫的是「爸爸」,叫他嬸嬸叫的是「媽媽」,他弟弟那時候雖然不願意跟他玩,但也沒那麼討厭他。
他以為即便自己有點特殊,那也沒什麼的。
可那個女人來了,那個女人不知道從哪聽了他的去向,跑到他叔叔家裡去鬧了。
她鬧,不是要孩子,不是要他,而是要錢。
那個女人知道他叔叔有錢,或者說,她知道他爸爸有錢。她大放厥詞,沒羞沒臊以她不光彩的身份威脅他已經是知名大學教授的叔叔。
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嬸嬸討厭他不是沒有理由的。
「你們聽說了嗎!那被撿來的啞巴他媽是出來賣的!」
一句話,一傳十,十傳百,三人成虎,不到百人的閒話就能淬出這世間最切膚刺骨的毒!這天底下最閒的人會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擅用語言暴力去摧毀一個人。
沒人顧忌他多大年紀,更沒人在意他的感受,在他們眼裡,這個小孩的痛苦遭遇實在是太過精彩,精彩到他們就算一遍又一遍的不停重複著說,仍舊覺得回味無窮,意猶未盡。
流言似刀,刀刀剜在他的心口,像是在試探他最終能承受的底線。
可惜就沒剜瞎他的眼,讓他還能看著那個衣著暴露的女人心滿意足的拿著錢,扭著腰肢在一眾人指指點點的嘲諷中招搖而過。
她看都沒看他一眼。
因為她把他生下來,就是為了拿這個錢。
她走了,他真正的噩夢也就開始了。
噩夢……噩夢……他頭頂一片灰霾陰雲從未離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說話的。
他只記得,那天下著暴雨,他又一次在回家路上被搶錢挨揍後,他的頭被人摁在髒臭的泥溝里,當細密成群的水蛭順著泥水流進了他的頭髮和脖領時,他就瘋了。
他憤怒的嘶吼著,他抓狂的撕扯著自己頭髮和衣服,卻仍舊甩不掉那些在他皮膚上蠕動的讓他見了直噁心的東西!而那群人見了他這副噁心的模樣,還在旁邊嘻嘻哈哈的看好戲。
他就這麼看著他們,兩眼發紅,渾身顫抖,無助的幾近絕望!
他在狂暴盛怒之下,恨不得那些人全都去死!
他發了瘋似的撲了上去,那群人擰斷了他的胳膊,但他顧不得疼了!他不要命了!他什麼都不要了!他只要他們死!!
他咬掉了一個人的耳朵,他發出野獸一樣的哀鳴嗚咽,他嘴裡泛著別人鮮紅腥鏽的血,他聽著那個被他咬掉耳朵的人抱頭滾地哭喊著要找自己媽媽爸爸弄死他,他就突然癱坐在了地上笑出了聲。
「來,」他終於說話了:「叫他們都來。」
他們來了。
那些人,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像是在看魔鬼一樣看著滿嘴血腥還不停發笑的他。
看吧,他們又開始指指點點,有什麼樣媽就有什麼樣的兒子,當媽的又騷又賤得四處招搖,生的兒子也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從一開始就沒說錯。
於是,他那些自以為勇敢無畏的同學,以維護他們所謂的善良正義為名,窮盡一切手段去對付他這個一身反骨大逆不道的瘋子。
他是個討人嫌的人,他被人群起而攻,因為他生來就該活在陰溝里。
他搶了他們溫暖的陽光,他呼吸了他們乾淨的空氣,他和他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了,他就該死。
但他寂寞啊,壞人一個人在陰瑟的角落裡待久了,也是會害怕的啊。
他一個人,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他一直被人圍觀,他身上長滿了眼睛,他一直活在噩夢深淵裡,但那裡好黑好冷啊……他太寂寞了,他好怕啊……他真的真的……好怕啊……
史溟的眼角漸有滾燙的熱淚淌出,氳濕了睫毛,最終滾落到賀子興的手心裡,幾乎穿透他的骨骼。
賀子興垂眼的看著枕在他腿上無聲落淚的這個人,心也跟著越來越緊。
他坐在前頭一直都在聽著他的動靜,從後視鏡里,他看著背對前頭的這人不住的瑟縮發抖,戰慄著身子努著勁兒的把自己蜷縮起來團成一團,他就以為史溟睡熟了,覺得冷了,就叫司機停下車,他坐到後面過來抱他。
司機回頭瞥了眼他倆這曖昧的姿勢,神情驚訝的從鏡子裡瞧著其中一個清醒著的賀子興。
賀子興沒理他,他不想解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