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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9:12:29 作者: 棲見
陶枝習慣了他這副鹹魚不願意翻身的樣子,擺擺手:「我明兒就不來了,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
許隨年應了一聲,見人走了,才側頭看了一眼日曆,嘆道:「時間過得快啊。」
小錦捧著洗好的咖啡杯給他遞過來,好奇問:「年哥,老大明天是有事嗎,去年這個時候咱們去哈姆丹她也沒去。」
許隨年轉過頭來,笑著打岔道:「小錦也長成大姑娘了,」他用老父親一般滄桑的口氣說,「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工作室的時候,才21呢,一晃都這麼大了。」
小錦:「……我今年也才22。」
許隨年:「是嗎,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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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在鬧鐘還沒響起之前睜開了眼。
隆冬里的天五點多鐘還半黑著,屋裡連一絲光亮都見不到,陶枝躺在床上,看著黯淡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今年已經是第幾年過去了?
她還記得幾年前的那個寒假,她從睡夢中被陶修平叫醒,踩著半黑的夜色慌亂地趕到醫院。
到的時候季槿已經要不行了,她眼底青黑一片,身體消瘦得整個塌進病床里,精緻漂亮的臉難掩病容,鼻間插著氧氣管。
聽見人來的時候,她吃力地半睜開眼,漆黑的眼看著她,彎彎地笑了一下。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吐字間帶著嘶啞的呼吸聲,和緩地叫她的名字。
她說枝枝,媽媽有些累,想睡一會兒了。
她說枝枝現在是大人了,要照顧好小繁,聽爸爸的話。
她說很對不起媽媽沒有看著你長大,可是媽媽也很高興,看到你長大了。
她說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都說親人如果生前心裡有什麼未了之事,走之後會託夢給自己的親人,陶枝卻很神奇的,在這四年裡從未夢見過季槿一次。
她大概是真的沒有遺憾了。
她從來沒有夢見過她,但在最開始的很多個夜晚,她會在半夜突然驚醒過來,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是流著淚的。
生老病死是道再正常不過的輪迴,她不斷的長大,父母卻在變老,每個人的人生里這種事情似乎總是要扛上這麼幾次,只是早和晚的區別而已。
陶枝只是覺得有些捨不得,季槿當年給尚在襁褓中的他們取了枝繁兩個字做名字,開玩笑說希望看著他們從小小的幼苗成長為蒼天大樹,要枝繁葉茂。
這樣她和陶修平功成身退以後就可以在樹下乘涼,好好地偷偷懶,享受被兒女養著的悠閒日子。
而現在他們已經綠樹成蔭遮天蔽日,卻沒能來得及讓她待在樹下乘涼。
陶枝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掀開被子爬下床,洗漱過以後換了件黑色的羊絨長裙出了門。
她站在玄關門口,挑了一條暗紅色的圍巾。
小時候,季槿總喜歡在冬天給她穿紅色,喜歡給她買紅色的帽子和圍巾,小姑娘皮膚白,搭著紅色俏生生的站在雪地里,漂亮得像年畫裡的女娃娃似的。
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把圍巾圍好,下了電梯走進地下車庫,發動車子往郊區走。
到了陵園的時候天色亮起,陶枝看著大理石台階上刻著的名字拼音首字母,穿過一排排的墓碑往前走,在季槿的墓碑前遠遠地看見了另一道影子。
季繁安靜地佇立在墓前,低垂著頭,不知道站了多久。
陶枝腳步頓了頓,走過去。
聽見聲音,少年抬頭看了一眼,然後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陶枝假裝沒看見,走過去彎下腰將手裡的百合花束立在旁邊,然後肩抵著肩站到他旁邊。
她沒有磕頭,也沒有說任何懷念的話,只是安安靜靜地那麼站著,看著照片裡女人褪去了鮮艷顏色卻依然溫柔的笑臉。
季繁啞聲開口:「你怎麼這麼晚,我都到半天了。」
陶枝垂下發紅的眼睛,平靜說:「我可連早飯還沒吃。」
「幹嘛,你減肥啊,」季繁吸了吸鼻子,抬手搓了把臉,「早飯該吃就吃,別學現在的小年輕趕時髦,你又不年輕了,老人家就有點兒老人該有的樣子,你不一頓能吃八碗小餛飩麼。」
「對你姐姐尊重點兒,非得逼我當著老媽的面兒揍你一頓是吧。」
「反正老媽也只會由著你對我使用暴力,看著我被你揍她還會笑。」
「足以說明你是個多欠揍的人,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陶枝轉過頭:「陶老闆呢,先走了?」
「沒一起來,我起床的時候看見他剛回家,」季繁指了指放在最中間的第三束花,那束玫瑰大概是在冰冷的室外暴露得時間有點兒久了,最外面的一圈花瓣有點皺巴巴的,「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啊你,給老頭兒留點兒私人空間吧,人倆談心還能帶我們兩個當電燈泡麼。」
陶枝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兩個人待了一會兒,季繁揉揉凍得發僵的鼻子,抱著她的肩膀轉過身:「走吧,吃小餛飩去,今天爺看著你一個人吃八碗。」
陶枝抬手,照著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
他們走過一座座墓碑,在某一座碑前,陶枝餘光捕捉到了什麼,忽然停下腳步。
她愣了愣,轉過頭垂眼看過去。
來過這麼多次,她從未注意過,在同樣的J姓開頭的那一排里,距離著季槿大概十幾個的位子,灰白色墓碑上,老人熟悉而慈祥的笑臉撞進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