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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58:24 作者: 溫久聞
饒記得,那時候的他常常會去喝便利店的咖啡。
因為比起外頭的,這裡的咖啡便宜到可以用相同的價錢買上好幾杯。
只是咖啡杯上的標誌很大,一眼就能讓人辨認出是在便利店購買的,也就變相默認了它的價值。
故而葉潤績總會在進到教室前直接喝完,又或者是強迫著自己不要買。
就好像是忍受不了。
所有人的咖啡飲料放在一起,他的是最刺眼廉價的那杯。
又或者是怕人瞧不起,卑微的自尊心隱約顯露出來。
在那一刻,他迫切地在尋求證明。
證明著,至少,當他喝得夠快,嘴裡的苦味還來不及蔓延開來時,他其實過得並沒有那麼苟且。
但現實卻還是極為不近人情地打碎掉,他才構建起來丁點的虛假幻想。
後來的他從距離學校步行只用五分鐘的地方搬到了西街做地鐵要四十分鐘的學生公寓,那裡的環境遠沒有之前的舒適。
房頂時不時會漏水,冬日沒有供暖設施,洗澡時熱水也會偶然間斷掉,房東更是不太靠譜……
還記得很清楚的是,某個更深露重的夜晚。
他剛從中餐館打工回來,就見房東明目張胆地違約,欺負他是中國留學生,在未先告知的情況下,將他所有的行李打包扔到門外,而後將公寓租給某個出價更高的中年婦女。
葉潤績當即與他理論,因為是法律專業的學生,他自然能拿出許多鎮得住腳的辯駁說辭,房東也是欺軟怕硬,最後談攏以退還所有租金外加賠償金,這才解決這一糾紛。
只是,那一夜的葉潤績,倏然就沒了落腳之處。
凌晨三點半,他拖著兩個行李箱走在寬闊的馬路上,冬日冷凜蕭瑟的風吹刮著人,全身就像是浸滿寒涼。
酒店太貴,他進去問完價也就自覺退出來,
眼看著時間離破曉越來越近,他索性就決定在公園邊的長椅上湊合著解決一晚,等到第二天再尋找新的住處。
一切計劃都看似沒有任何問題。
可當他真的走到公園長椅便,看見睡在另一張長椅上,用報紙蓋著身體正在酣睡的流浪漢時,無以名狀地心酸感就從心裡頭翻湧而出。
就像是,他也成了一個流浪漢。
一周打著好幾份工,吃著快過期的麵包,喝著最便宜的咖啡,因為租金與房東的爭吵不休……
活得。
似是,真的被壓彎了脊樑。
再也挺直不了。
而這一切,他並沒有讓父母知道,也知道不應該讓父母知道。
因為他們會心疼,會擔憂,會自責……會活得更有壓力。
也許是想到這麼多。
黑夜中,鼻尖酸意強烈,淚水開始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進嘴裡,苦澀蔓延,也讓人隨之猛顫了下,頓時清醒過來。
杵在蕭瑟的風中,他坐在長椅的最邊沿。
一瞬間,他仿若覺得,自己真像是個離家出走的小孩。
身上所剩無幾,滿腹的委屈又無人訴說,獨自地默默消解著,最後卻只能憋成了一顆顆飽滿碩大的淚珠,來宣洩情緒。
而此時此刻。
聽到將他圈進懷抱里的女人說的話,葉潤績只覺得心頭有暖意在悄然上涌。
如果那個坐在長椅上痛苦流涕的可憐男人。
在當時,能聽到祝興妍這樣對他說,該有多好?
聽到她說——
無論怎樣,你都是我家小孩。
永永遠遠。
就像是能將所有不敢與父母訴說的,全都傾訴給眼前摯愛的人。
這樣,他才擁有了歸屬。
真真正正,成為她家的績小朋友。
女人抱得更用力了,試圖將他融進身體裡,將所有難解的情緒消化得一乾二淨。
脖頸被兩條纖細手臂纏繞著,葉潤績也同樣抬手回抱著她,話語溫和地回應著她話,像是在做出承諾:「不會離家出走,三十歲的小孩不能由著自己性子胡來。」
「你也知道啊。」祝興妍靠在他寬闊的肩上。
「不過……」她語調稍揚,進行轉折,氣息洋洋灑灑地蹭在他的耳朵上,「要是績小朋友不高興的話,也是可以發點脾氣的。」
「嗯?」
「除了離家出走、亂砸東西、打人等等極端方式以外,都可以。」祝興妍一本正經地解釋著。
「這樣啊。」葉潤績嘴角扯唇笑了下,把她從懷裡拉出來。
面面相覷,男人狹長眼縫中滲出細碎笑意,眉宇微舒,染著懶散。
「那……」葉潤績注視著近在咫尺的澄澈雙眸,慢慢悠悠地把後頭的話補充完整,同她商量的口吻,尾音卻刻意拉拽著,暗示意味很濃,「欺負你,可以麼?」
「……」
欺負你……
不用說,她也知道是哪種欺負……
祝興妍被眼前這道灼熱的目光盯得臉紅。
與人對視幾秒,就不自然地別開臉,表情也繃得僵硬。
沉寂之間,她嘴裡像是鼓著口氣,而後硬邦邦地接了一句:「隨便你。」
葉潤績借著瘦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調整角度,把人的臉轉回到原位上。
金絲邊眼鏡架在高直鼻樑上,嘴角拉扯著意味不明的弧度,完全一副斯文敗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