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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33:10 作者: 茂林修竹
    他就是想當她的專屬管教對象,讓她整天追著他跑, 在他耳朵根兒上碎碎念。然後假裝不受用的拌著嘴跟她一起回家,實則心裡樂得走路都飄。

    ……聽上去好像有些受虐癖。

    不過小學生嘛,可能頭腦都有些簡單。關注和求關注的方式,難免就比較傻。

    夢裡他能把蘇禾逼出小學時的暴脾氣,可見情商應該是退化到稚齡水平了。

    ——自己有沒有懷念過稚齡時的心性,時小凡其實也不確定。

    嚴格說來,他的童年其實並不幸福。他的媽媽刻薄冷漠又斤斤計較,不發脾氣的時候冷眼忙碌當他不存在,總也討好不了。發脾氣的時候就指著他罵「你那塊兒死人爹怎麼怎麼樣」(沒錯,他爸在她口中是論塊兒的),明明罵的是他爸爸,卻總讓他覺得錯在他的身上,他和他爸爸是一體的……但明明他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

    至於他的爸爸,印象中是好脾氣的。喝醉了喜歡揉他的頭,說些不著邊際的大話。諸如發了大財就給他買個大房子之類。實際上他就只需要他回來幫他煮一下午飯——煤氣灶太高了,他踩著小凳子煮飯吃,凳子一滑,人抱著鍋子直接撲到灶眼上。他開灶火都有心理陰影了。

    如此算來,稚齡時的他情商其實就已經很高了。畢竟父母的情緒,反而都要他一個小孩子去躲避和關照。

    就算在學校里對著蘇禾時,可以變回那個會去扯小姑娘辮子的幼稚鬼,用上學路和放學路圈出一整片醒目歡快的亮色……總體上也是灰暗和壓抑的。

    ……這麼算的話,他固然絕不懷念童年,但確實會希望童年重來,他能當一個囂張皮實百無禁忌的熊孩子。

    夢裡他沒有變回熊孩子的年紀——但確實變回了熊孩子的脾氣。

    並且在電話里用前所未有的不耐煩和直言不諱,把他媽給說哭了。

    而他媽媽的回應居然是——給他轉錢,解釋說她不是不愛他,只是客觀條件不容許他照顧他。

    時小凡:……

    他真心一直都覺得,只有乖和懂事才能換得家長的誇讚和喜愛——而他小時候也確實不夠懂事,比如會去泡網吧,愛打電腦遊戲之類——所以他的媽媽不喜歡他,應該也有他自身的原因。

    不過仔細想想就知道——在學會泡網吧、打遊戲之前,他其實是個會為了討媽媽的喜歡,主動去學一大堆根本就用不上的外語的又乖又聰明的孩子,但那會兒她就已經用看笑話和看仇人的眼光看他,用不耐煩和諷刺打壓他了。也根本就說不好她不喜歡他和他去泡網吧之間,到底誰是因誰是果。

    但他其實也沒有怪過她,她和他爸離婚時他甚至是隱隱替她慶幸的——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她心高氣傲精明上進,偏偏一時色迷心竅,嫁給一個爛泥般的酒癮症患者。她尖酸刻薄滿腹怨氣,反而正是因為她還心存幻想,在費力維持這個家庭。

    只要她下定決心甩開他們逃走,她的怨氣消散了,應該就不會這麼發瘋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只不過就算怨氣散去,她也依舊市儈並且不喜歡他。會在約好的探視日放他鴿子,付撫養費時說些看似自嘲實則埋怨的怪話。直到他考進附中實驗班,才突然間變得客氣起來。

    ……他其實一直都有些扭曲的認為,她後來對他展露出蹩腳的友善,是因為他長大了有出息了,是出於世故而非母愛。

    直到她被罵哭,轉錢過來解釋自己的苦衷。他才恍惚想到另一種可能——會不會,她的拙劣是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在他面前表現得像個媽媽的樣子?

    不過這又怎麼樣呢?難道他還能再體諒她更多嗎?

    他已經很努力的想要和她達成和解,而她卻始終無法展現出稍微不那麼扭曲的關懷。直到他不耐煩的掀牌了,她才焦急的來解釋,她對他還是有母愛的。

    可是,若他依舊是那個無法自立,需要靠長輩扶持的未成年,而她也沒到由盛年轉入衰老的年紀。就算他衝著她說這些話,她就真的會這麼姿態柔軟的來解釋和挽回嗎?

    恐怕也不太可能吧。

    熊孩子救不了他童年和少年時的親情。

    但至少,他意識到——當一個熊孩子,確實比容忍和諒解更爽快些。

    夢中他那一連串倒霉的變故,也在懟天懟地懟空氣中,變得沒有那麼淒楚氣悶了。

    車禍的肇事方不道歉,先讓律師來砍賠償費?懟他!

    許成飛背叛承諾,非法辭退他,還給他瞎扣鍋?懟他!

    他爸和他後媽發現他失憶,又拿他失憶前那一套來糾纏他?

    ……時小凡發現自己陷入了夢中噩夢,幾乎就要驚醒過來——他終於記起自己究竟為什麼一定要離開蘇禾,記起他失憶留下來是有多麼軟弱自私。她清白正直,受人喜愛,不該被這些烏糟事糾纏上。

    而後……解決了。

    夢中的他冷漠自私,毫無親情和道德負擔。一系列操作讓他疑惑……原來還可以這麼處理。

    然而,為什麼不可以?

    他顧念了他爸,甚至他繼母照顧過他奶奶並照顧著他爸的情分,他14歲的異母弟弟可能需要承受的變故。但是他們有顧念過他嗎?他們甚至喪心病狂到拿騷擾蘇禾來威脅他。

    他掏光了積蓄,離開了蘇禾。在明知許成飛要賣掉公司,他需要重新決定前途的情況下,他身無分文的搬出公寓,並斷送了自己的婚姻和愛情。還不足以償還生養之恩嗎?他們故技重施卷土再來,他繼續顧念親情,是打算剔骨還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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