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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5:07:20 作者: 醉里問道
「什麼?」
「你得餵我吃。」
呵,餵就喂,這有什麼難的?不光餵你吃糖糕,還能再餵你吃點別的。
當天夜裡,江歲寒不負眾望地又被弄哭了,可哭歸哭,臨了還要勾著人的肩膀,哽咽著說不夠。
「阿洛,別走。」他軟綿綿地側身趴著,烏黑的頭髮鋪滿錦被,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泛著紅,像極了後院那片春光正盛的花樹。
「嗯,不走,你放心睡就好。」蕭洛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後背,像哄小孩睡覺一樣。
「我睡不著……」
「怎麼睡不著?」
「今天茶攤老闆說,上巳節社火廟會快開了,當時候滿街都是人,有舞獅的,踩高蹺的,賣鞭炮爆竹的,還有武場開放騎馬射箭的……阿洛,你知道嗎,我活這麼大都沒騎過馬!還有,我還想買個蝴蝶模樣的紙鳶,在城外種滿折柳的草地上放飛,小時候左鄰右舍孩子都這麼玩兒,只有我禁足在家裡,不許出去。」
「好好,舞獅,高蹺,騎馬,放紙鳶,我們一個一個來,別急。」
「……」
江歲寒黏起人來,沒完沒了,前一刻還跟他鬧騰,下一刻就失去意識,沉沉地睡過去了。
他身體太弱,根本經不起一點疲勞,像幼獸一樣縮在愛人懷裡,小巧的鼻翼偶爾皺一皺,非常可愛。
蕭洛不言不語,下巴輕抵著他額頭,感受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藥香味,思緒繁雜。
這一世,江歲寒凡人之軀,自小在藥罐子裡泡大,從前做修士時身上那股清雪一般的寒梅香,現在盡數被一種青澀微苦的藥味代替。
小時候在燕都,被圈著不能出門,長大了在信州,忙著學醫沒空出門,他好像一直都被關在一個無形的樊籠,左衝右突,逃不出來。
或許,這個樊籠,名叫情愛。
搬來錢塘城已有月余,二人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有提過他病重的事,仿佛只要不提,這事就不存在。
然而,蕭洛的目光落下,隱約看到他額心的命魂之火,淡到幾乎沒有。
……這麼虛弱的靈魂,還能再偷得幾載光陰?
·
盛夏時節,草長鶯飛的西子湖上,映日荷花,蓮葉田田,幾點烏篷小舟泛遊湖上,悠閒靜美。
除去梅花,江歲寒就最喜歡微雨了,仰躺在烏篷船的船頭,臉上蓋著一隻草帽,側過頭,笑眼盈然地注視著身畔。
每次聽蕭洛吹竹笛的時候,他都表現得很愜意很饜足,像剛剛吃飽的白貓兒,窩在炭火爐旁,尾巴慢悠悠地掃。
數支曲子奏罷,蕭洛一放下竹笛,就被他撲起來一把抱個滿懷,滾進烏篷里,在吱呀搖動的小舟上翻來覆去,笑聲不斷,有時候是玩鬧,有時候是親吻,而更多時候,則只是單純抱在一起,伴著蓬外淅瀝瀝的小雨,安然入眠。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江南的夏日很長,但再長,也不過三四個月,轉眼秋風一來,田野里的稻子就垂下了金黃飽滿的腦袋。
一入秋天,江歲寒人就變得憊懶了許多,不似春夏兩季時那麼活潑好動,他懶得再走三條街,去九芝齋里買藕粉桂花糕,也懶得再到西湖上泛舟,看斷橋楊柳。
他往往會在葡萄結籽的小院裡,坐一張藤椅,拿一把蒲扇,煮一壺上好的龍井茶,聽著水開了咕嘟咕嘟的冒泡聲,和房檐下啾啾的燕鳴相映成趣。
他不出門,蕭洛便也不出門,怕他著涼,尋一條薄鴨絨的毛毯蓋上。
就在後者細緻小心地給他掖毛毯角的時候,江歲寒一把拽住他的手,撲哧笑道:「阿洛,我前些天看一本書,書上有些姓陸的詩人寫過——『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你說,我們這算不算也是?」
蕭洛聽了失笑:「那你說,我們兩個里,誰是狸奴?」
「我。」江歲寒不假思索。
蕭洛奇道:「為什麼?」
「現在不能告訴你,以後有機會了再說。」江歲寒說著,從藤椅下抽出本《劍南詩稿》,攤開放在腿上,「有幾首詩我讀不太懂,阿洛你學識淵博,你給我講講。」
他其實很喜歡毛茸茸的小狸奴,心裡很想養一隻,但時間不允許,他沒有辦法陪它一輩子了。
庭院裡,被秋色染黃的葉子靜靜飄落,堆在地上,像滿地細碎的黃金,天元二十年的秋天,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就這樣平淡地過去了。
冬日天冷,屋子裡比外面還陰,那涼颼颼的氣息好像鬼魅,無孔不入。
江歲寒越來越懶了,不光不願意出門,終於連屋子都懶得出去了,整日裹著棉被,抱著一隻湯婆子,窩在床上,懨懨地像只病貓。
治弱症的湯藥還是一天三副,風雨無阻,可他的身體似乎成了個無底洞,無論怎麼灌藥,都好轉不起來了。
蝴蝶紙鳶被扔在牆角,漸漸落滿了灰,詩稿醫書也一道被鎖入柜子,很少拿出來看。
這屋子的主人,好像陷入了一種無盡的沉眠,每日清醒的時刻,如鳳毛麟角。
江歲寒很累了,光是維持清醒這件事,就足已耗盡所有力氣,但饒是如此,他每天依然會強迫自己醒來那麼兩三個時辰,不為別的,就為了聽蕭洛講一些他聞所未聞的新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