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2023-09-19 18:23:29 作者: 二月星
    哦,這是我的來電鈴聲。

    我掏出手機,是朱寧家裡的電話打來的。

    「你在哪兒?放學了嗎?」朱寧的聲音問道。

    「早放學了,我騎車都快到家了。」我語氣輕快,心裡暗喜不已,我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和朱寧說過話了,他有時候會去學校上競賽課,有時候不去,運氣好的話在教室一回頭看到他在,再一回頭他又不在了。

    電話那邊沉默著。

    「怎麼了?」我問。

    「莫希,我......有點緊張。」他吞吞吐吐的聲音從手機聽筒里傳來,「明天就要去考試了,你緊張嗎?」

    「我也有一點,但是我都行,考的好最好,考不好還是老老實實高考。」我慢慢地蹬著車子。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可是老師,我媽,都對我的競賽報了很大的希望,我自己之前也投入了那麼多精力,我怕今晚我都睡不著,萬一考不好......」

    「你現在是在家嗎?就你一個人?」

    「嗯,一直單獨輔導我的競賽老師剛剛給我講完題目,我媽說要請老師吃飯,順便開車把他送回家。」

    「要不我去找你?」我們幾乎是同時說出這句話。

    「你就在那裡別動,我去找你。」除了這句話我還聽到電話那一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別動啊,我一會兒就到了。」

    我捏著手機,心裡暖起來:「嗯,我在雅心廣場這兒。」明明是他緊張,但他的話卻給了我無比厚重的安全感。

    我在馬路對面看到了朱寧,他剛從計程車上下來,穿著那件熟悉的橘色外套,站在馬路牙子上看到了我,咧開嘴對我笑,有了旁邊公交車站牌的對比,一眨眼的功夫,他似是又長高了。

    「過來。」四下寂靜,他的聲音沉穩又歡快地蕩漾在夜裡,蕩漾在我心間。

    我低頭抿著嘴巴笑了一下,推著車子橫穿過馬路。我似乎在這四米寬的馬路中間穿過了一道時光之門,透明的門,誰都看不到,但我自己感覺的到,走出來的我不再是之前那個咋咋呼呼的假小子了,滿心溫柔,滿眼恬靜,對面的他朦朧中也不再是以前的樣子,頭髮長了很多,亂亂地鬆鬆地搭在額頭上,一對濃眉在頭髮下若隱若現,我走近了的時候突然很想抱抱他。

    「冷嗎?」他沒有拉拉鏈,橘色外套裡面穿著白色T恤。

    「不冷,才剛入秋。」他接過我的車把手,「我來推著。」

    「你還緊張嗎?」我問。他嗤笑了一下:「是不是很丟人。」

    「才不丟人呢,我也有點緊張,對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突然想起來什麼,拉著他的袖子說。

    「哪兒?」「去了你就知道了。」

    ----------------

    「我也記得這兒,我上小學的時候會經過,後來就沒再來過了。」朱寧站在高橋邊說,晚風把他的頭髮吹了起來飄在額頭上。

    本市有一條寬廣的環城河,而越到東邊的郊區,這條河就越是視野開闊,水流的走向越是浩浩蕩蕩隨心所欲,一眼望不到邊,仿佛和夜空相連。

    「你經常來這兒?」朱寧轉過臉問我。

    「周末有時候就我和姑父在家,覺得彆扭就會出來一個人騎車過來玩兒。」我倚在橋上說,風也把我的劉海吹起來了,「我們下去吧。」我指著河兩側的低岸。

    「這裡可以下去嗎?」他左右看了看。

    「可以的。」我往另一邊跑過去,指著前方,回頭大聲他說,「那邊有一條下去的石階,以前我一個人不敢,現在你在我就敢了。」

    風把我的話吹向四處八方。

    朱寧頭低了一下,似乎咧開了嘴,追上來拉住了我的手:「大晚上的要是我一個人也不敢,有你我就敢了。」

    「哼,我比你膽大一點,上次在西遊記宮還是我帶著你出來的呢。」我似是害羞地扯到別的話題,手上用勁想把自己抽出來。

    「別動。」他緊了緊手。

    「哦。」

    石階間隔鋪在草地上,月光皎皎照耀在上面,方塊石階白的像玉點綴在墨綠色的草叢間。

    「可以鬆開了吧。」我裝作無奈地對他說,石階狹窄,容不下兩個人一起過。

    朱寧五指分開緩緩張開手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無辜地像只誤入月夜的小鹿。他走在前面,我跟著,我們都極其認真地跨過每一步,踩過每一塊石頭,發出一串喀拉喀拉的聲響,似乎驚動了草叢裡的昆蟲,它們也開始吱吱地鳴叫。

    「誒。」朱寧走到頭了,站在岸邊的草地上回頭對我說,「我突然想起來魯迅寫的猹。」

    「什麼 ?」

    「魯迅不是寫過嗎?晚上月光下偷瓜吃的猹。」朱寧說著自己也笑了,「嘖,你忘記了?」

    「哈哈哈哈哈我想起來了,我還記得是怎麼寫的呢。」隨口背出來,「月亮底下,你聽,啦啦地響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輕輕的走去.....後面的我忘記了,魯迅後面還寫猹的皮毛像油一樣光滑呢。」

    朱寧又笑,環顧了一下四周,風吹草地,月光在河面上流動,右手一揮:「我覺得我們倆像月亮底下的猹。」

    「你才是猹,我是標準的高等動物——人!」

    我們沿著河岸走著,夜裡的蜻蜓低飛,繞著我們左右閃躲如同幻影,我也轉著圈兒的避開它們,後來乾脆顛著小跑起來,月光披在身上,哈出的霧氣氤氳在臉前,涼涼的空氣溜進五官和皮膚里——這是我一生中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我一回頭,朱寧正站在五米之外的原地,雙手插褲兜,笑著看我,牙齒在黑夜中格外白亮。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