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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17:37 作者: 曬豆醬
真正的飢餓。
不是餓肚子咕咕叫那種餓法,那只是腸胃提醒你可以吃東西了,順便產生食慾讓你吃得更香。真正的飢餓是種生不如死的痛苦,鍾言能摸到胳膊上的牙印和缺口,原來自己在還能咬得動的時候就啃過手臂上的肉。
現在他已經完全咬不動了,牙齒鬆動,嘴唇腫脹。可他還是循著飯香和肉香爬了起來,用四肢撐地,慢慢地爬著。
前面,有東西可以吃,好香。鍾言迷迷糊糊地往前爬,現在他這個高度只能看到人的小腿。好多人從他身邊走過去,他們有些人拿著吃的。
「求求……求求……」鍾言緩慢地伸手過去,好想求他們發發慈心分自己一口,但是最終只會被一腳踢開。
不知道滾了幾圈,鍾言被踢到了街角。可或許是命運給了他一次機會,這回剛好將他踢到了飯碗前頭。
好香啊,鍾言滿臉是血,但是在求生欲的支撐下又一次站了起來。眼前是一個髒得不能再髒的飯盆,可裡面卻有煮熟的米和肉,這對鍾言來說無異於是上天的恩賜。
然而就在他馬上摸到飯碗時,上天收回了這份恩賜。一個人將飯碗拿走,轉手扔給了旁邊的看門狗。土黃色的狗埋臉就吃,吃得好香,鍾言已經沒有口水可以吞咽了,但還是期待著,希望這條狗能給自己剩下一些。
哪怕一粒米……不知不覺間鍾言又躺下了,腦袋好沉,細細的脖子完全撐不起來。他側躺著,周圍來來回回走著人,沒有人搭理一個即將餓死的男孩兒,更何況……他身上還戴著鎖鏈。
戴著鎖鏈便是受刑的犯人,誰敢給受「餓刑」的人吃飯,那就一視同仁。
鍾言張開嘴巴,已經陷入了彌留之際。他好像又吃到東西了,好好吃,他一口一口地嚼著,想像自己嚼碎了,咽下去,然後肚子裡撐得飽飽的,娘親也吃得飽飽的。
娘親……鍾言忽然想起身看看遠處的娘,但是說什麼都起不來了。他想起來了,自己是罪臣之子,必須要餓死在這裡才能平民憤。
餓刑,便是讓母親親眼看著骨肉餓死的刑罰,專門用給……貪圖糧錢的人。
大概是快要死了,一瞬間鍾言全部想了起來。這幾年乾旱,上頭給了放糧的令牌和銀子,而這些就在爹爹的手裡。這些都是救百姓於水火的大任,然而爹爹卻夥同別人私吞銀兩,摻進了大量的麥麩並且缺斤短兩。
這一年,餓死了不少人。
然後將近一年沒回家的爹爹卷著銀子跑了,不要自己和娘親了。
抓不到家裡的犯人就要連坐,鍾言還記得那天來了很多官兵。他們將自己和娘親分開,把娘親關進了一個木頭籠子裡頭,然後扒掉自己的衣服,給脖子戴上重重的鎖鏈,扔在了人最多的街市上。
「罪臣之子施以『餓刑』,誰若敢救就全家一起等著餓死!」
鍾言很害怕,他也是直到這時候才明白爹爹做了什麼,但爹爹一兩銀子都沒往家裡拿。但當時的他更覺得顏面掃地,羞愧地抬不起頭來,比起飢餓他更受不了不穿衣服。隨後不斷有人過來踢打,他的困境變成了疼,後來下了一場很大的雨,他躺在泥水裡張著嘴,喝著天上落下來的水滴。
娘親就在長街的那一邊,同樣暴露在風吹日曬當中,只不過每日都會有一碗湯飯。這便是餓刑的誅心之處,母可活,子不可,但沒有一位母親能活得下去,恨不得將眼前的湯飯給孩子留一口。
爹爹一直沒抓到,但鍾言快要餓死了。他好想娘親,但只要往那邊走幾步就會被官爺打回來,最後只能遙遙相望。他看得到娘親在哭,在喊,在用頭撞木頭欄杆,在籠子裡給官爺磕頭。
現在天上又要下雨了吧?鍾言看到了頭頂的烏雲,但不確定是不是看得真切。他現在只想吃飯,餓啊,餓啊。
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鍾言感覺到自己吃飽了。
他好久都不曾感覺到肚子裡有東西,暖烘烘的,像剛吃掉什麼山珍海味。街上的人好像都不見了,見到自己就躲?這是為何?
他們在怕什麼?怎麼不打自己了呢?是自己已經死了還是他們害怕死屍?
鍾言繼續朝前走去,忽然覺著這條街好長啊,怎麼都走不到似的。他再回過頭,有些人隔著門縫兒打量,可是一旦自己轉過頭去他們就躲起來,仿佛他是什麼可怕的東西,避之不及,多看一眼就會死。
為何?鍾言看向脖子上的鎖鏈,卻先看到了一個高高隆起的肚子,剛才那些溫暖的感覺變得更加炙熱,胃裡猶如熊熊烈火不止不休。他的手變得十分尖利,輕輕鬆鬆將鎖鏈拆掉了,可皮膚卻泛出青白。
自己怎麼了?鍾言朝著街邊的木頭籠子走過去,想去找娘親,可看到的只是娘親的屍首。
她死了,渾身都是鮮血,手裡拿著砸碎的飯碗,用飯碗的邊刃割斷了脖子。
「娘?」鍾言不知所措,孤零零地站在街上,他沒有娘了。
望思山上,紅煞徹徹底底地降臨了,目之所及全是鮮艷的紅色卻和喜慶毫不沾邊。雙頭白獅被嗩吶吹得異常激動,上躥下跳,好像知曉有鬼要來。這回連白芷都擔憂起來,如果能控制七鬼之力的人是鍾言,那麼她還有點把握喚醒鍾言的人性,可如今他的身子被清遠占據了……這不妙。
萬一清遠真的發起瘋來,只能寄望於紅煞和陰生子外加光明道人一起鎮壓,看看有沒有可能將清遠壓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