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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17:37 作者: 曬豆醬
    軍師……對,自己的名號是軍師,陳竹白再次看向他,親眼看著他將頭盔戴上,長長的髮辮藏在青鐵之下,眉眼中稚嫩和英氣雜糅:「你多大了?」

    傳信兵將韁繩拴在手腕上,笑容帶著幾分青澀,故意顯擺似的說:「再過年我就十七了,軍師您呢?」

    「我?我比你大……大上許多呢。」陳竹白昂著頭說,一隻手摸著他身下的黑馬,看向他布滿細小傷口的手背,「家裡給你娶親了嗎?」

    傳信兵忽然面色通紅,撓著耳朵說:「我十四就隨兵了,家裡沒人……再過兩年吧,打了勝仗分了銀子就說親。」

    「臉紅什麼?男子娶親這不是天經地義之事?」陳竹白只覺得他甚是好玩,別人都想著打了勝仗當將軍,他想的是分了銀子回去娶親,「家鄉可有心悅的姑娘了?」

    「有,有一個……等打了勝仗再說。」傳信兵拍了拍身下的黑馬,黑馬打了兩個響鼻,四隻鐵蹄在雪中踏響,「軍師回去吧,外頭雪大。」

    下雪了,陳竹白抬頭看天,半手掌大的雪花往他的臉上落。他親眼看著傳信兵用黑色的布條蒙住了黑馬的眼睛,又看著他輕輕地吹著哨子安撫馬兒,不禁脫口而出:「你要小心,走小徑便可,又不是真的傳信,只需要跑出山壑便可。找個安穩的地方躲起來,待這邊打完你再回來。」

    傳信兵只是朝他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時候到了,他騎著馬宛如一支飛箭穿梭衝出營地,身子伏低之後又往後看了一眼,似是訣別。

    就是這樣一眼,陳竹白便沒有回帳,而是走上了烽火台。他要親眼看著他跑出去才行。

    轉瞬的剎那他耳邊響起破空的箭陣,天穹被鋪天蓋地的飛羽遮蓋得變暗,連雪都無法穿透。

    「不!」等陳竹白回過神來,人與馬已經停了下來,宛如還沒看清前路的盲人遲疑向前,最後轟塌在大雪迷路當中。血腥氣和雪腥氣交雜吹向陳竹白,白雪變為紅血,他喚出陰兵抵擋箭雨一人出營,片刻前還和自己說著分了銀子就娶親的傳信兵已經被利箭扎了個透。

    他和馬都被扎透了,身上落了幾十支。

    但他還沒死,被刺穿的左手掌還在動。

    陳竹白飛奔而去,一把將他拉了起來,他身上的熱血沾滿自己的衣裳,脖子上汩汩外流數道血痕,流了陳竹白滿手都是。淬了劇毒的艷綠箭頭滴著濃稠鮮紅,成為了陳竹白唯一能看到的景象。

    他將傳信兵抱在了懷裡,抱著一個即將逝去的年輕生命。傳信兵已經說不出話來,一張口就噴出許多鮮血。鮮血濺在陳竹白的鼻子和嘴上,甚至不小心咽了下去,等到他再看向傳信兵時,這人已經徹底沒有了動靜。

    沉重的鐵甲完全抵擋不住西北兵的箭,完好無損的頭盔滾落一旁,露出了他還沒褪去臉紅的俊朗面龐。

    陳竹白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連同附近的大雪也跟著震顫,紛紛從樹梢往下狂落。

    「不!」陳竹白一個驚醒,滿身大汗地坐了起來。雪景和箭雨不見了,周圍沒有兵營也沒有鐵甲,他不在沙場而是在秦宅的床上。只是他雖然已經遠離了戰亂廝殺仍舊逃脫不開那股血腥,仿佛懷裡還有一個人沒有死透,成片成片地流血。

    那是唯一一個死在陳竹白懷裡的人,從此之後,他再不願輕易靠近死屍。

    還好,已經沒事了,陳竹白抱住被子哄勸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場噩夢。隱隱約約間他仿佛又聽到了哭聲,於是披上衣裳出來找,果然,小逸又不和師弟睡了。

    鍾言正在睡房外哄孩子,生怕吵醒了秦翎,見到師兄時先嚇了一跳:「你怎麼起來了?」

    「給我吧,你哄不好他,他現在找人找得厲害。」陳竹白搖搖頭,笑著把秦逸接到懷裡。事情總是這樣奇怪,秦逸到他懷裡就不鬧,要多乖有多乖,甚至還知道拿小拳頭自己擦擦眼淚,然後緊緊地貼在陳竹白的胸口上閉眼睡覺。

    看到此情此景鍾言不禁搖頭嘆氣,我才是你娘親啊。

    第二日,天氣陰沉沉的,像是要落雨。

    大公雞打完鳴就衝進了草藥園,看到什麼嫩苗長出來就叼什麼,凡是它走過的地方寸草不生,把童花氣得頭頂都要冒起青煙。鍾言先去看秦泠,給他換了一種可以止血的藥膏,塗上去還有些作用,回來路上又一次偶遇了柳筎。

    柳筎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面孔,只不過這回送了他一個鐲子。

    「這個太貴重了吧?」鍾言看得出這玉料絕不一般,「你留著戴,別總是什麼都給我。」

    「我自己戴著也無人欣賞,不如換著戴呢,再說秦翎給你的鐲子太老氣,他有那麼多銀子就不知道再給你弄點好的?」柳筎近來對秦家兄弟的氣是越來越大,「怎麼還給你選了個舊戒指?」

    「這戒指原本是好的,後頭還有他名字,只不過我去抓陰物一不小心給腐了。」鍾言趕緊解釋,還把戒指摘下來給她看,曾經清晰的翎字已經磨得看不出來了。

    「就算它不舊也不值錢,不如我從我嫁妝里找找,比這好的多得是。」柳筎說完又遞給鍾言一包藥粉,「這個你回去泡浴用,祛毒氣的。我昨日去瞧了秦泠一眼,已經不成了,滿床都是鮮血,滿身都是膿包,你小心。」

    「他是蠱毒,只要毒蟲不碰我就不會過給我,你放心。」鍾言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給柳筎嚇得往後一躲,「你怕什麼,我又不是男子……對了,秦爍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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