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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17:37 作者: 曬豆醬
「我娘很喜歡花草,從前她還在的時候,家裡永遠不缺那些。她總是喜歡在竹林里撫琴,但彈得不是很動聽。可我如今想聽都聽不到了。」
「還有,她很喜歡梨花,我院子裡的梨樹都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她說,梨花志高潔白,願兒心嚮往之。」
「如今我病好了,若我娘知道,一定最為歡喜。」
秦翎說起他的娘親就止不住,這裡想到一點兒,那裡想到一點兒,說說停停,很是開心。說著說著,鍾言聽出他的言語中略有疲憊,一定是困了。但是他沒打斷,仍舊由著秦翎說,直到他睡著了,鍾言也終於從他的話里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大夫人。
大夫人嫁給秦守業時,才十四歲,秦守業那年十七歲。次年,秦翎就出生了。
雖說秦家有財有學,秦宅又比普通人家好上許多,可鍾言總是沒法想像那樣小的女兒家能夠成婚。他再想起秦瑤,秦瑤也就那麼大,秦翎當兄長的還想著明年給她院子裡移植什麼花呢,可按照世俗來推斷,秦瑤明年必定不會還留在家裡了。
秦翎把小妹當小孩子疼,可她若不裝病,明年這時候,秦瑤或許就是肚裡孩兒的娘親。從「未出閣」到「他人婦」,也就是一年的功夫。
她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呢……鍾言忽然不寒而慄,這樣的命,大夫人當年當真願意嗎?她如此天真爛漫,活潑愛笑,被困在秦家裡當真開心?
想著想著,鍾言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直到他聽到有人磨墨,那聲音無比耳熟。
嚓,嚓,嚓。
墨是秦翎給他買來的上好文采墨,硯台也是新的,細膩光滑,最能磨出膠墨來,聲音聽著也好。鍾言閉著眼睛聽了一會兒,隔著眼皮,他察覺到這會兒應當是亮天了,否則合著眼睛不會這樣亮。
想不到秦翎這麼早就要開始寫字了。寫什麼呢?不會又給自己寫休書吧?鍾言順手往右邊去摸,卻摸到了秦翎的手。
怎麼回事?
鍾言緩緩將眼睛睜開,旁邊躺著一個人,果真就是秦翎。他還睡著,那坐在桌旁磨墨的人又是誰?鍾言的人已經醒來了,可是身子卻動彈不得,好似壓著千斤重。他連頭都無法控制,只能用餘光觀察著房內的一切。窗外像是亮了,又像是根本沒亮,鍾言辨別了好一會兒才認定根本不到五更天,而是屋裡的燭火燒得旺。
可秦翎就在自己旁邊呢,磨墨的人會是誰?
元墨?翠兒?鍾言胡思亂想了一瞬,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兩個孩子十分聽話,沒有自己的吩咐斷然不會闖入睡房。
嚓,嚓,嚓。
那磨墨的聲音越來越明顯了。鍾言只好奮力挑起眉毛,爭取用眉骨上的力氣將眼皮挑上去。眼皮翻上去了,餘光的範圍也逐漸增大,他試著用眼尾的那點視線去探查,緩慢地,費力地,終於瞥到了書案的一角。
餓鬼道祖師爺遭遇鬼壓床,說出去讓師兄嫌棄死。
可是這不是鬼壓床又是什麼?鍾言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可全身能用的力氣只在臉上。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他的視線再次往桌邊近了近,看到了一身春櫻色的衣衫。
長發如墨,背影纖弱,她面朝書案,右手執筆,左手邊是方才磨好的墨,黑色的硯台上斜擱著一塊文采墨。
可磨墨的嚓嚓聲仍舊環繞在鍾言的腦海當中,一直沒斷。不多會兒,那個執筆的女子開始寫字,看她的背影也能想像出是一位文雅的女子。鍾言的眼睛都要看累了,可全身像被釘死在床上,他也很想將秦翎喚醒,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拼命地想,這是誰,為什麼她能進來,這屋裡不是有僧骨嗎?
眨眼間,鍾言的眼睛開始發酸,眨動著休息起來,也就在這時,那女子開始緩緩轉身了,用一種看不出多慢的矜持來回身,每一刻都格外漫長。
等到她笑著轉了過來,鍾言的眼睛已經酸出了眼淚,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
就是秦翎的娘親!
竟然是她,她是怎麼進來的?鍾言的眼皮實在支撐不住,只能將視線收回,忽然覺著身上更沉了,再一瞧,剛才還坐在書案邊的那個女人正坐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鍾言掙了一下,馬上醒來了。
外頭還是黑天,屋裡也沒有點那麼多的蠟燭,看東西都模模糊糊的。鍾言試著動了動手腳,經歷了一次鬼壓床之後這會兒可以動了,胸口也沒有那麼憋悶。他的手下意識去摸秦翎,秦翎的手永遠溫熱,握起來那麼舒服。
還好,自己剛才噩夢驚醒出聲,沒吵醒他。鍾言鬆了一口氣,開始思索為什麼會夢見秦翎的娘親。
莫非是她給自己託夢?她想告訴自己什麼?還是有什麼心愿未了?還是真像元墨所說,她化作冤魂都不放心孩兒,來找人討債?
這秦宅里的事越來越古怪了,秦翎如果按照時辰死了,興許這些怪事還不會出現。就是因為他沒死,等不及的人開始浮出水面。
那麼,秦翎的命數究竟是怎麼泄露出去的?泄露氣運相當於泄露天機,為什麼這麼多人都知道了?而那泄露之人竟然也不怕天罰地懲?
種種謎團,皆是無解,鍾言借著微弱的燭光看向僧骨,好在,這屋裡還有這樣寶貝,能保住秦翎的一方平安之處。
僧骨被供在半人多高的觀音台上,蓋著一塊白色的麻布。只能看出裡面坐化的輪廓,看不出清晰的樣子來。鍾言望著它發呆,眼神一下子就移不開了。只是越看著它,越覺著它的輪廓和平時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