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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17:37 作者: 曬豆醬
    「起來吧,我還不用你護著。」鍾言扔給他一個小紙包,「這是化屍用的,你把自己的屍首翻出來,悄悄地化了,換上衣服跟我回去。」

    元墨又磕了個頭才起來,搬了好一陣才翻出自己的屍首。他給屍首脫衣服,很想哭,心裡難受得很,從沒想過這輩子要親手解決自己的屍身。等到他換好衣服,那包粉末卻怎麼都撒不下去。

    「怎麼還不動手?」鍾言在旁邊問。

    元墨看著地上的自己,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這包粉末只要撒下去,世間就再也沒有自己,只剩下一個紙殼人。

    「用不用我幫你?」鍾言又問。

    元墨搖了搖頭:「少奶奶,小的只想問您一件事。」

    「你說。」鍾言點了點頭。

    「這世間,人心是否比鬼險惡?」元墨問,他怎麼都想不明白,和自己玩了好幾年的春桃姐姐會不眨眼睛地殺人。

    「你知道人心有多大嗎?不足七兩,不足五寸,可我從來沒吃透。若你覺得鬼怪可怖,改日我領你看看人心。」鍾言模稜兩可地告訴他,又問,「眼下我也有要問你的事,你忠心,我也就只信你。秦翎到底是怎麼病的?當初是怎麼醫治的?怎麼會治成這樣?」

    「是,小的必定一五一十地說,當初少爺病的時候我還小,可已經記事。」元墨知無不言,「病之前,少爺是好人一個,會讀書,能騎馬,還專門請了老師傅來教劍法。可是一年忽然風寒就倒下了。起初也只當是尋常風寒那樣治著,郎中說到了春天肯定能好,結果就越來越糟,先是發熱,後是咳嗽。」

    「他是幾歲病的?」鍾言問。

    「十一二歲吧。等少爺咳嗽上了就開始換郎中,郎中說他不宜喧鬧,需要挪到安靜僻靜的地方來養,所以我們就挪到現在的院子裡。」提起這些,元墨很是揪心,「再後來,少爺就開始睡不安穩。」

    「原來是這樣。」鍾言點點頭,他搬到現在的院子裡,能睡好才怪。恐怕那時就是炙人蠱進宅的時候,只不過他們是撿了個現成。有人先他們一步,在秦翎的住處動手腳。

    元墨見鍾言不說話,他也就不說了,毫不猶豫地將粉末撒向屍首。自己死得突然,屍首沒有損壞,像睡著一般,可是轉瞬間就被粉末腐蝕,從皮到肉,從血到骨。

    鍾言眼睜睜地看著屍首變成血水:「怎麼又下得去手了?」

    「從此世間只有一個元墨,那就是我,既然人鬼難分,我替少爺擋著就是!我死了也好,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還能陪他下去,打點周全,報他起名教字之恩。」元墨撣了撣衣服,紙白的臉沒有半分血色。可儘管他小,說出來的話老氣橫秋。

    鍾言禁不住一笑,這硬邦邦的語氣,必定是和他家那位藥罐子少爺學的。「走吧,陪我去看看秦宅的湖。」

    「看湖?看湖做什麼?」剛換了紙身,元墨很抗拒近水,但既然鍾言想去他陪著就是,「那湖一點兒趣味都沒有,只有些傻傻的鯉魚。」

    「湖裡出過人命嗎?」鍾言問時挑起眉毛,生動的樣子仿佛再問一件尋常小事。元墨搖搖頭,他便不再多問,恐怕就算真的有也不會讓一個小書童知道。黑天人少,這一路沒撞上多少家僕,鍾言帶元墨到了湖邊,細細地找。

    「找什麼?」元墨問,湖裡的倒影還是自己,可又不是自己。

    「找找蟲。」鍾言對湖影開口。他不上迴廊,偏偏帶元墨走湖邊小石子路,走到那紙皮人扔蟲子的地方。蟲子確實有一把,死得死,飄得飄,密密麻麻在水上浮成一片,元墨看著水面直呼:「這是米蟲!」

    「米蟲?」鍾言疑中帶驚。

    「是,這就是普通的米蟲,柴房後是糧倉,這蟲子最是常見。」元墨蹲下認真看看,小指蓋長的白色蠕蟲全淹死了,任由湖水中的鯉魚進食。這鯉魚也是極漂亮,紅鱗立鰭,甩尾直起波瀾,鍾言看入了神,恍惚當中,竟然覺得那魚眼睛朝自己眨了一下。

    天旋地轉,所有的鯉魚同時跳出水面,變成一條巨大的。魚口張開,飄出滾滾青煙,像嘴裡含了一座佛龕,嗡嗡嗡地傳出念經的聲響。

    「轟吧喇勒,轟吧喇勒!」刺耳鑽心,疼得鍾言想吐,他立刻倒抽一口氣,定住神,等再次睜眼,池子裡的魚還是那些魚,幾十尾紅鱗在水中鋪成一片漣漪。

    「少奶奶,這魚不對嗎?」元墨好奇地問。

    鍾言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朝湖水中一丟。剛才還搶食的紅鯉魚驚嚇四散,只剩下湖水動盪,鍾言這才轉過去:「沒事,以後這湖咱們少來。」

    他用「咱們」,顯然就是把元墨當了自己人。這些年他的自己人不多,而元墨之所以讓人放心,是因為他已經死了。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天就這樣過去,實際上已經翻天覆地,等到他們再回到秦翎的院子,小翠正在窗下點燈:「少奶奶回來了?元墨你又跑哪裡偷懶了!少爺找你!」

    「沒有啊,我……我困了,在東迴廊睡了一覺,結果就睡到這時候。」再看到小翠,元墨竟然理解了書上那句「恍如隔世」。

    「我說幫少爺擦擦身子,他不干,非要等著你。」小翠無奈。元墨趕緊看了一眼鍾言,鍾言小聲說:「碰水可以,時間別太長。如果雙手變得軟踏踏了,就來找我。」

    「是。」元墨連忙跑進屋,端著水盆往床邊去。鍾言則又一次坐到輪子椅上,抽絲剝繭地思考發生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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