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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17:37 作者: 曬豆醬
這咳聲和鍾言的咳聲不一樣,聽起來蒼老許多,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但一直沒有散去。它貼地而來,有那麼幾秒蕭薇甚至以為聲音是從土地裡面發出,她睜開眼看腳下,只看到一層厚厚的霧。
濃霧中不止有嗆人的煙,還有濃稠的藥味,好像一碗碗的苦藥倒進了嘴裡,但仍舊治不了垂死掙扎的人。
她再看向鍾言的屍體。
和上次一樣,鍾言又一次發生屍變,只不過這次沒有變成燒黑的焦屍,而是變成了一具乾屍。遍布屍斑,枯瘦如柴,全身的水分都蒸乾了,肌肉徹底萎縮,骨頭上只有一層深褐色的薄皮。
這樣的身體,蕭薇並不陌生,在醫院裡到處可以見到臨終的患者。他們受盡苦楚,吃下無數藥丸,手背因為反覆扎針而高高腫起,眼神里卻還有求生的渴望。可是鍾言的眼神里什麼都沒有了,他的臉部肌肉全面塌陷,瞬間老了幾十歲。
顯然,鍾言吃過一個生前被肺癆折磨的惡鬼。
「咳咳,咳咳。」咳聲又響,同時白霧更濃。蕭薇不確定這兩隻鬼的怨氣能否壓得住這一隻,只知道女鬼從面前走過去了,並沒有動手。
一人一鬼,擦肩而過,蕭薇連看都不敢看她。餘光當中,她的臉像白紙,光滑,細膩,一絲活人臉上應有的紋路都沒有。小小的耳垂墜著長長的金耳墜,走路的時候,耳墜和頭飾都不曾搖晃。
她最終停在了鍾言的面前。
鍾言的屍體毫無動靜。
女鬼動作緩慢且僵硬,兩隻小腳邊的白霧比周邊要淡一層,顯然是受到了她的鎮壓。她抬起左臂,左手慢慢地伸向了鍾言。
此刻,鍾言瘦得皮包骨的左腕上銅錢震動,胸口的傷口不斷往外涌血。脖子上的割傷深可見骨,血順著他的干皮流到地面上,侵染了一片沙黃色的地。就在剛剛,他求死的決心那樣決絕,血噴得那麼高,他還笑著。
紅色的觸手已經爬滿了屍體的上半身,它快速尋找著鍾言身上的傷口,然後填進去,像是要塞滿屍體上的每一個洞。咳聲和燒火味已經逼到了蕭薇的耳邊和鼻子尖上,女鬼的動作徹底停下來,嗩吶聲也在這時停了。
白獅和喜奴都停止了。
濃稠的血從鍾言的嘴汩汩冒出,最後匯聚成一根滑膩的觸手,它欣喜若狂地揚起,捲曲的末梢一點一點抻直,緩慢晃動幾下,最後纏上了女鬼的手指。另外一邊,它纏住了鍾言的屍體,抽動著,似乎要將鍾言徹底拉入它的「懷抱」。
蕭薇身心疲憊又飽受驚嚇,再也撐不住,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用盡力氣抬起頭……烏雲散去,天好像亮了。
一陣風將何問靈吹醒。
周圍好冷,她從未感受過這樣刺骨的寒冷,身上的關節疼痛不已。天亮了,許久不見光的雙眼被刺痛,慢慢睜開,適應亮度,她先看到一片灰濛濛的天,像是下雪之前的天空。
是真實的嗎?她猛然想起了障眼法。
現在自己在哪裡?何問靈打了個哆嗦,剛要起身,腹部疼得厲害。她看向身體,自己的衣服已經不在身上了,光溜溜地躺在草皮上,披著一件羽絨服。
這是……發生什麼了?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
何問靈不斷自問,強忍疼痛坐了起來,掀開羽絨服,頓時嚇了一跳,右側腰有一個巨大傷口,被人活生生揭了一層皮,再看向四周,才看清倒在地上的蕭薇。
她怎麼樣了?現在是什麼情況?何問靈想要鎮定下來,可四肢不聽使喚,幾次試圖站起均以失敗告終。當務之急是先穿上衣服,不能這麼光著……何問靈歇了一會兒才挪動凍麻的雙腿,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傷口很疼,但意外地不流血,不遠處的地上就堆著自己的衣服,何問靈赤身裹起長款羽絨服朝那邊走,剛要撿,背後有了動靜。
「別撿。」鍾言神出鬼沒,已經停在了她背後,「衣服上有鬼氣,你一碰,你身上的傷立馬異變。」
何問靈一愣,連忙站直了腰。認出是鍾言後又一愣,他大著個肚子。
「你記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被附身的?」鍾言也是剛復活沒多久,面頰、脖子、胸口上都有大面積的血跡。
「我被附身過?我……不記得。」何問靈搖頭,「你……是真的鐘言?」
鍾言還是那身紅衣,長發散著,虛弱得像是等著人來抱。只是那張臉極冷,不知給誰戴著一朵孝花,是萬人之上的冰雪。
胸口裡咚咚跳動,提醒鍾言,自己姑且還算是人。從餓鬼境回來,又吃了一肚子的石頭,他摸向肚尖,意外地,裡頭不動了。
那小東西恐怕已經死在煞里了……鍾言低著頭,細細的脖頸彎曲著,竟然有些想它。
畢竟,它陪著自己走了一趟惡鬼煞,能在肚子裡動來動去,時不時鑽出來逗人一笑。
「我是真的。」鍾言回答何問靈,又摸喉結,割傷已經全部癒合,「女鬼已經走了。」
聽到這個答案,何問靈也不知是悲是喜,連續受刺激之後人的感知會自我麻痹,她連劫後餘生的慶幸都沒有。「怎麼走的?」
「我又死了一次,放出了一隻死於肺癆的惡鬼。」鍾言也完全不知道那女鬼是如何走的,他的心跳一停就跌入餓鬼境,「不過我可以確定,我的兩隻鬼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只是走了,並不是被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