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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8:17:37 作者: 曬豆醬
只因為他吃過的稀奇古怪東西太多,不知這回又是什麼鬼。
接下來的反應就是吞咽,喉頭反覆滾動,鍾言試圖將這東西咽回去,怎料這根手指粗的東西大搖大擺在他面前搖晃,伸展著那隻不成樣的小手,還試圖摸到他鼻子上來。鍾言伸手去拽,既然消化不了就拽出來看看它的真身,結果手指剛和它觸碰,它竟然纏上了。
菟絲子一般,繞著圈來纏他的食指。只是一根食指還不能滿足,繼而填滿指縫,將中指和無名指也纏住它才停下。柔軟的尖端仿佛對人類的體溫有著不一樣的認知,從剛開始的敏感到後來的適應,只用了幾秒鐘。
它要幹什麼?鍾言用拇指掐住了它,像掐住了一泡血胞。它再次分化,從粗壯的地方長出一根偏細的「枝丫」,順著手背尋找,最終和主體匯合。匯合之後,兩根觸手同時發力開始擰動,鍾言這時才看出它的意思來,它要摘自己手上的紅瑪瑙戒指。
這枚戒指很舊,黃銅底托,水珠寶石,該褪色的褪色,該氧化的氧化。鍾言不記得什麼時候戴上的,他混沌活過的時間太長,長到忘記很多事,自己哪裡人,從哪裡來,通通不記得,但記得疼愛自己的娘親什麼樣。
咔嚓一口,鍾言閉上嘴,堅硬的牙齒一口咬斷了這根,他沒時間陪著它摘戒指。剛才還繞手指的觸手頓時掉落,變成了一灘血紅色的液體,而嘴裡那部分知趣地縮回咽喉深處,從細窄的食道滑進胃裡。肚子表面開始起起伏伏,顯然它在裡面鬧騰,鍾言像懷著胎動不安的胎兒,拍了拍肚子。
肚子變小一圈,石頭被消化大半。等到起伏消停了他再看向前方,那宅院落在一棵大槐樹下,似曾相識。
叉燒的香飄入鼻腔,激烈涌動的食慾像一隻大手抓著鍾言的胃,不停地往外掏。剛吃下去的一切都不能讓他滿足,填滿肚子的慾念愈加強烈。
鍾言忍住乾嘔的不適,朝它靠近,如果想要破煞最起碼要弄清楚怎麼回事,於是輕輕推開了那扇木門。他好像熟悉這裡,二進門和迴廊之後就是主屋,一間屋子坐南朝北。院裡種著叢叢蘭花,還有一方六角形的深井,窗欞上雕刻著梅、蘭、竹、菊四種植物,和他的扇面一模一樣。
隱隱約約還飄來一股藥香,其中混著潮濕的陰冷氣,就和鍾言身上的中藥味差不多。
再往裡走,全是大婚的規制,一頂小小的紅花轎擱在了井邊,旁邊是一架木頭打制的輪子椅。
哦,不對,現代人把輪子椅叫作輪椅了。鍾言踉蹌地往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片未曾修整的瓦房和石磚,最後扶著輪椅的扶手緩慢坐下。他轉動輪子,輪椅伴隨著嘎吱、嘎吱的響動往前,由台階那塊特意留出來的斜坡上去,到了門前,他再推開了沒有門檻的木門。
屋裡點著數不盡的燭火,好似供著誰挑燈夜讀,其中那對兒鳳蠟燭最為顯眼。
鍾言繼續滑動輪椅,進屋後就看到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孩兒。
「你是何人?」他不太高興地問。
那女孩兒像是受了驚嚇。「我……」
「我娘呢?」鍾言又問,肚子裡咕嘰一聲,又有一些石頭被消化了。
「到院子裡去了。」女孩兒也穿著一身紅,她慌慌地走過來,「您去哪兒,我推您去吧。」
「我自己來就行。」鍾言打量著她,「我娘去院子裡幹什麼?」
「這些事,小的就不知道了。」女孩兒畏畏縮縮,「我給您打盆熱水洗洗手吧。」
鍾言沒吭聲,看著那小丫頭用銅盆去打水,自己便挽了袖口等著下人來伺候。他是見過好東西的,從前出趟門都有前後簇擁,家僕從院門口頂到主屋的門檻。
水打來了,女孩兒捧著盆說:「少爺,把腕子上的手串摘了吧,家裡有的是更好的。」
「我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鍾言的左手腕動了動,那六枚舊得不能再舊的銅錢緊緊貼在他的皮膚上。「不摘了,這是我娘給我的。」
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露出幾分酸楚的模樣,又笑著勸說:「少爺放心,您的娘親最近好了不少,郎中說好好養著能養到……」
鍾言冷眼看著她。「能養到明年初春,是吧?」
「不是,不是。」女孩兒察覺說錯了話,神色很是複雜,「郎中說能好好養到……養到……養到……」
這樣的年齡,恐怕還不會扯謊,自然編不出什麼來。鍾言倒是不生氣,用加了艾葉的溫水浸泡指尖,心裡五味雜陳。
「好好養著,能好。」女孩兒總算編出一句來,又寬慰道,「您的娘親也說了,她若是能好,就是神仙保佑。」
「神仙?神仙可從不顯靈。」鍾言喃喃自語,小丫頭自知說錯話,又像聽了不該聽的話,低著頭不做聲了。
「怕我是嗎?」鍾言用手帕擦了手,「怕我吃了你?」
「沒有,少爺您多心了。」女孩兒回答。
「推我去窗邊看看吧。」鍾言放下了手帕,轉動著手上那枚不太值錢的戒指。女孩兒趕緊放下盆,到他身後去推木頭輪椅,推了十幾步便靠近面向院落的小窗。
窗外一片蕭瑟,青苔頹敗地點綴著院牆,院牆將整院包裹起來,像是一個囚籠,也隔開了隔壁堂皇的別院。風吹過,草木搖動,鍾言看向影影綽綽的竹林,沒瞧見娘親,卻瞧見了一襲紅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