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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51:40 作者: 北邊有狼
    肚裡的崽子回踢了他一腳。

    林子榮是來向他告別的。

    「營里已准了我們的請辭狀,我和小為準備南下,去江南找處四季如春的地方住下來。」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林子榮透過雪幕望向那人堆中上躥下跳的小個子,眼底翻湧出濃烈的繾綣不舍。

    寧長風順著他目光看了一會,表情無甚驚訝:「可想好了?」

    自羌州建立,部族歸順北昭,朝廷下發了一系列批文,包括不得歧視羌民、賦稅入仕晉升等與北昭百姓視同一律……因戰爭而被擠進夾縫邊緣的混族人終於不用東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陽光下。

    以林子榮和林為在此戰中的功績,至少是個都尉銜,現今西北安寧,無戰事可打,又有朝廷俸祿可領,怎麼都比南下餐風露宿、另謀生路的強。

    林子榮卻沒回答他。

    他依舊戴著那塊圍布,臉被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寧長風能感知到他沒有長臉瘡,那夜在山上逸散的異能治癒了他臉上的燒傷,林子榮將自己遮起來,也許只是怕被營里某個故人認出來。

    他等著對方開口。

    「我不是小為的親大哥,是他把我從雪地里扒出來,救了我一命。」

    林子榮仰脖喝盡壺中最後一口酒,將空壺朝雪地中一擲,突然仰天大笑:「天生我無用,人間一螻蟻罷了!」

    寒風朔雪聲中,兩人一騎離開書鋪,朝夢中江南奔馳而去。

    廊下容衍抱了大氅尋過來給寧長風披上,冬雪朔朔而下,院裡的參將們喝得七葷八素,熱酒入喉三分暖,鹿炙入血熱七分。

    冬日本就是個適合回憶的時節。

    「想當年我跟著姚小將軍打仗,那叫一個爽快,小將軍少年英雄,獵獵風姿今猶不敢忘也!」

    「是啊,若不是那場大火,小將軍未嘗不能活下來。」

    「嗨,這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沒見姚家那登科狀元——我遠遠瞧過一眼,神仙般的人物,不也被賜死了……」

    「越說越沒譜了。喝酒喝酒!」

    鵝毛似的雪花落進院裡,被地熱一烘就化成了水,貪暖棲息在院內的寒鴉被這幫酒鬼吵醒,撲稜稜飛走,遠遠地落在另一棵樹杈上,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容衍欲回頭,被寧長風拉走了。

    不知是不是那兩片鹿肉的原因,這幾日寧長風感覺胎動頻繁不少,腰背前所未有的酸疼,是以除夕那日只草草吃了點東西便在床上躺著了。

    夜半,小樓上的燈火亮起。

    還在守夜的落十三一眾人有幸看到容衍衣冠不整地從小樓里衝出,徑直奔到張生華面前,神情前所未有緊張的模樣。

    「好像快生了。」

    張生華被他攥著胳膊狂奔,腳底板都快離地。

    「哎慢點慢點,不在這一時半——」

    耳邊風聲呼呼刮過,容衍直接帶他騰身而起,飛上了二層小樓。

    「——會兒。」吃了一嘴風的張生華默默閉上嘴,被推進了臥房。

    圍坐在火爐旁的落十三瞠目結舌,隨即一拍腦袋,指揮整個小院的人都動了起來。

    「產房氣味污穢,大人您還請在外等候。」一名御醫攔住容衍,對他躬身道。

    容衍一手拂開他,大步朝里走:「昔日我癱瘓在床,長風不離不棄照料我數月,從未嫌過我污穢,如今他是為我生產受難,我又怎會嫌他!」

    御醫勸不住,跟在他後頭跑。

    張生華見狀擺了擺手,示意隨他。

    容衍三步並做兩步跨到床前,一手撥開擋在他面前的人,屈膝跪坐於地,翻出裡衣內襯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眼裡滿是心疼與自責。

    「不怕,我陪你。」

    眾御醫面面相覷,這這這——首輔大人非要在產房待著,他們如何接生啊?

    寧長風躺在床上,一深一淺地控制著呼吸節奏,肚子裡時不時傳來的抽痛令他臉色發白,汗珠不停滾落。

    他神智尚可,見到容衍便搖了搖頭:「不要這麼多人。」

    容衍連忙答應:「好,都讓他們出去。你若覺得不自在,我來給你接生?」

    自打得知寧長風有孕起,他自學了許多有關孕前孕後的醫理知識,為的就是哪一天能用得上。

    他的長風臉皮薄,他總是要多準備一些的。

    怎知寧長風還是搖頭:「你也出去。」

    容衍:「可是你——」

    話音未落就感覺自己的手被拉下,接著指尖一痛,寧長風鬆開牙關,在那上面留下一排深淺不一的牙印。

    「把東西留下,你帶著他們在外面等,有事……再叫你……」

    寧長風沖他笑了笑,神情罕見地閃過一抹溫柔,在他剛毅硬朗的臉上顯得格外令人驚心動魄。

    「崽子很乖,不會太折騰我的。」

    容衍最終還是帶所有人撤出了臥房,給自家好強又好面子的夫郎留出自己的空間。

    臥房外。

    走廊上擠滿了人,張生華和三四個御醫大眼瞪小眼,很想衝上前問一句:不是,生孩子這麼大事你也慣著他?

    視線落在容衍身上時,又不約而同噤聲。

    只見容衍整個人都快貼在門板上,側耳專心致志地聽著產房裡的動靜,雪白裡衣被門上的灰蹭出一道道污跡,素來愛潔的他竟似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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