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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51:40 作者: 北邊有狼
    寧長風的身影掠過幾個樹梢,落在唯一有人進出的院子前,推門進去。

    昨夜那名沖他拔刀相向的護衛端著一盆髒水,見到他先是一愣,視線在他額間孕痣上停留許久,待寧長風目光看過來時又一扭頭,側身自他身邊過去了。

    寧長風倒未與他計較,擺手讓落無心別聲張,自己在門前站了許久,接過護衛手上的食盒,這才輕輕推開門。

    屋內煥然一新,細小的粉塵在充沛的陽光下飛舞,微風吹得帷帳輕輕晃動。

    寧長風走近,將食盒放在桌面上,「嗒」一聲輕響,隨即帷帳內傳來容衍病懨懨的聲音:「不是說了無需照顧——」

    「是我。」

    話音戛然而止,一時帷帳內外靜得只剩呼吸聲。

    不知怎地,寧長風昨晚壓下去的那點火氣又開始往上拱,方才進屋前還想著要與他好好說,這會兒卻禁不住冷言嘲諷道:「是了,你堂堂繡衣局首領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怎會關心我這粗痞人是否擔驚受怕,矇騙我良心很好受吧?」

    帳內默默不語。

    寧長風盯著那層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紗幔,繼續道:「你不是最恨我見你狼狽不堪的模樣麼?不巧,昨晚我又見著了一次,怎麼,還不叫你的護衛們殺了我?」

    他緩步走近,眼底快意與恨意交織,隱藏在底下的更為濃烈的情緒被他死死壓住,幾乎稱得上咬牙切齒。

    「我將你金尊玉貴地養著,不敢讓你下地,不敢讓你乾重活,風大了怕你冷,太陽大了怕你熱,咳嗽一聲我的心便要吊上好幾天,生恐怕你身體沒好透沒好全,你倒好,離了我轉頭又是服毒又是自殘,想死早說,算我寧長風瞎了眼費勁救你!」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低吼出來,說完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慢慢靠著床邊坐下,眼眶隱隱發紅。

    「每次都如此,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靠猜,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也會誤解、會心痛、會想要放手啊。」

    「容衍——」他聲線變低,這個在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沉穩堅定的人此時嗓音帶上了一絲明顯的不確定。

    「在西北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我總在想,也許你只是在溺水時隨手抓住了一根浮木,那根浮木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別人。」

    「我們之間……在你心裡其實不重要,對麼?」

    滿室迴蕩著他一人的聲音,另一位掩在帷帳內,沉默得仿佛不存在。

    博古架上沙漏的聲音一點一點穿過耳際,寧長風默默數著時辰,一刻鐘後,他扶著床沿站起,脊背挺得筆直,和方才那個捧著一顆心反覆剖白示弱的判若兩人。

    他轉身開口,嗓音低而啞:「我討厭隱瞞,討厭有人為我犧牲,昨夜今日——就當我沒來過。」

    「你好自為之。」

    他抬步往門外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不過短短十餘步,便走到了盡頭。

    寧長風吐出心中濁氣,手指搭上門閂,心道一會就把景泰藍偷走,往後再見面就不知是敵是友了。

    這時,帷帳內傳來極低極輕的一聲。

    「長風。」

    寧長風的腳步驀地停住,卻沒有轉身。

    身後響起細碎的聲響,似是有人撩開帷帳,過了片刻才響起略顯虛浮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

    越來越近。

    寧長風全身逐漸繃緊,手指攥成了拳頭。

    直到後背被人貼上,容衍扳過他的臉,帶著高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輕柔的吻落在他唇上,燙得驚人。

    容衍閉著眼,輕而顫抖的呢喃:「不是浮木,怎麼會是浮木呢?」

    是山川河海,是日月星辰,是他永淪地獄的唯一牽絆。

    臉上傳來輕柔卻燙熱的觸感,他像是被小心翼翼對待的稀世珍寶,連捧著他臉的那雙手都在輕微的顫抖。

    寧長風眼睜睜看著一行水跡順著容衍的眼角劃下,落進兩人交纏的唇齒間。

    他在心裡嘆口氣,最終還是閉上眼,與他分享了這滴鹹得發苦的淚珠。

    ……

    「別包紮,我——嗜痛。」

    被按回床上歇息的容衍推了推寧長風手上的紗布,他手腕上又多了幾個深淺不一的齒痕,流了不少血,可見咬自己時一點都沒留力。

    說這話時他低垂著眉眼,

    寧長風只是停下,靜靜地看著他。那視線中沒有鄙夷與畏懼,只是單純地、純粹地等著下文。

    在他的目光下,容衍下意識便要巧舌如簧地忽悠他,驀然想起自己在這人面前已毫無信譽可言,若是再胡編亂造,怕這次走了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湧上舌尖的話硬生生打了個轉,只是對這樣的他來說實話太難出口,於是他低了頭,盯著自己手腕上堪稱猙獰的傷口,頗為艱難地解釋:「疼痛能讓我清醒,不變成一個瘋子。」

    寧長風皺了皺眉,低聲問道:「你害怕變成瘋子?」

    容衍靜了靜,拉了拉衣袖遮住那些密密麻麻的傷口:「別看了,丑得很。改日我用些祛疤藥——」

    話說到一半眼前便閃過一到雪白刀光,快到他來不及阻止,寧長風便用匕首在自己掌心劃了一道,鮮血順著手臂蜿蜒而下。

    「你這是做什麼!」容衍又驚又怒,上前就要查看他的傷勢,卻被敏捷地避開。

    寧長風站在距離床邊一丈遠的地方,他嘴咬著紗布一頭,一圈一圈給自己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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