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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51:40 作者: 北邊有狼
於是寧長風咳嗽一聲:「你先吃。」
說完逃也似的走了。
關上門,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看到水缸旁有個小小的身影,正搭著凳子在舀水。
景泰藍站上凳子才有水缸那麼高,舀水的瓢比他臉蛋瓜子還大,一瓢水被他灑了半瓢,但他仍然鍥而不捨地往盆子裡倒水。
寧長風走過去幫他把水舀滿了。
「多謝。」景泰藍奶呼呼地道謝,擼起袖子準備洗碗。
只見他雙手握住油乎乎的大瓷碗在清水中滌盪幾下,拿出來對著月光照了照,發現還是油乎乎的,便拿小胖手去擦,怎知越擦越髒,反而手上也沾染了油脂,怎麼也洗不掉。
景泰藍將手湊近鼻子聞了聞,一股油膩的味道熏得他作嘔。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吃起來鮮香十足的兔肉為何浸了水會這麼難聞,他小嘴一癟,眼眶就紅了。
連這點事都做不好,會不會被趕出去?
他和阿父已經無處可去了,萬一被趕出去,會不會又像前幾次那樣像牲畜一般輾轉販賣,直到被打死的那一天?
小孩子沒有心眼,所思所想全都擺在臉上,寧長風一眼就能看透,他對軟乎乎的幼崽總是心軟一些,於是從廚房裡抓出一把澡珠放在景泰藍面前,鼓勵道:「用這個試試。」
景泰藍強忍著眼淚,小心翼翼抓了一小撮澡珠往碗裡一放。
沒反應。
他茫然地看向寧長風,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寧長風失笑。
還真是大富人家的小少爺,能知道飯後要洗碗都算家教甚謹了。
他抓著澡珠往水裡泡了泡,接著搓了搓,就出來很多泡沫,再把碗浸到泡沫水裡用抹布一擦,碗裡頓時乾乾淨淨。
景泰藍眼睛一亮,連忙說我來我來。
寧長風把抹布和碗都給他,看他吭哧吭哧賣力幹活的樣子,絲毫沒有壓榨「童工」的自覺,反而蹲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好玩嗎?」他突然問道。
景泰藍頭也不抬,奶呼呼道:「好玩,以後我給你洗碗,還給你幹活,你不要趕我和阿父走好不好?」
寧長風樂了,抬手比劃了一下:「你才這麼高,能幫我幹什麼活?」
景泰藍急了,連碗也不洗了,舉著兩隻沾滿泡沫的小胖手錶忠心:「我會長大的,長成你那麼高就能幫你干很多很多活了。」
寧長風瞅著他,突然問道:「這麼喜歡你阿父?你親生父親呢?」
景泰藍突然卡了殼,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從有記憶起他就沒見過父王,他是在先帝的膝下長大的,容衍就像先帝的一道影子常伴左右——其實他從未叫過容衍阿父,只是怕被拋棄……
他對容衍是有些懼怕在身上的。
景泰藍藏住心裡的小秘密,再抬眼看向寧長風時眼中已經蓄了一汪眼淚:「我不知道。」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實話。
見奶娃娃掉眼淚,寧長風就沒轍了,他擺擺手,先入為主地認為這倆叔侄一個是私生子,一個從未見過自己父親,在大家族裡多半也是受欺負的角色,怪可憐的,便舀水替他洗了手,趕他去睡覺:「去陪著你阿父,剩下的我來收拾。」
小屋昏暗,景泰藍摸索著爬上床,照樣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儘量不驚擾了容衍。
怎知容衍壓根就沒睡。
他依舊保持半坐的姿勢,舊棉被搭到腰間,即使在如此簡陋的環境下,他仍如被扔進灶灰里的一塊璞玉,幾能與室外的月亮平分秋色。
「阿父……」景泰藍趕緊坐起,小手緊張地攥住自己的衣角。
「你很怕我?」容衍的視線從進出廚房的身影上收回,眼眸深深地看向景泰藍。
景泰藍被他一眼看得小腿戰戰,猶豫著點了點頭。
容衍並未繼續往下問,而是將視線重新投向門外,寧長風正在院子裡沖澡。
三月的夜晚還是十分寒涼,這人絲毫沒有做哥兒的自覺,僅穿了件褲頭,露出的肌肉飽滿,線條流暢,水珠像坐滑滑梯似的從他身上滾落,比男人還要男人。
容衍的視線再沒移開。
……
洗過澡,寧長風頓覺清爽許多,他端著浸泡好的髒衣服放回小屋,正好與容衍四目相對。
只一瞬,又各自尷尬移開。
「咳。」寧長風以手握拳假意咳嗽一聲,沒話找話道:「怎麼還不睡?」
容衍勉力將身體挪開,但硬床板攏共就一人寬,躺了他和景泰藍兩個人,能騰出的地方實在有限,只夠躺半個寧長風的。
於是容衍默默垂下眼,不做聲了。
寧長風卻早拖過小屋裡唯一一條矮板凳,挨著床沿坐下,對容衍到:「你們睡,我趴著眯一會,明天趕早去山裡一趟。」
他這些年打獵賺的銀錢全都藏在山中的房子裡,得取出來給容衍買藥吃。
容衍還要說什麼,寧長風已經趴在床邊睡著了。
夜靜謐,月亮從西邊移到東邊,容衍翻過身,從喉嚨里逸出幾聲低低的咳嗽,咽下口中的血沫。
次日一早,寧長風便離開了。
小桌上放著兩碗蛋羹,景泰藍端舉過來要給容衍吃,後者搖了搖頭,臉色蒼白,示意他自己吃。
門外又響起趙小芝罵街的聲音,無非是昨晚用了她的柴和油,夾雜著一些粗俗下流的俚語,不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