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頁

2023-09-19 17:50:13 作者: 青山問我
    李景淮打斷她的『倘若』,「你是不信孤的話?」

    沈離枝沒有回答他,因為她不久前才說下那份『尊君、信君』的話,實在不好反駁李景淮。

    可是她信的只有誠實的話,並不是李景淮這明顯的言不由衷。

    他像是戰敗了的獸,頹然地想要讓命運決定他的生死。

    而不想要得到任何人的憐憫和同情。

    「殿下……」

    李景淮緊抿著唇,冷著聲道:「走。」

    又過了兩息,他的身前才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鹿城太久沒有下過雨了,郊外林子裡的草葉都幹得像在太陽下暴曬了十幾天的桑紙,脆得一折就響。

    從這些聲音中就很容易辨別,沈離枝起身往他指的方向走了。

    他閉上眼又睜開眼。

    視野里依舊一片模糊,好像被蒙上紗,只能感受到光與影,卻看不清行與狀。

    什麼也看不見。

    他乾脆緊閉雙目,靠著樹幹靜靜呆著,像是睡了過去。

    腳步聲一聲聲變小,象徵著沈離枝輕手輕腳地走遠。

    可沒過多久,那道輕盈的腳步聲又逐漸在他的耳邊放大。

    她又回來了。

    聽見那腳步聲停落在他身前,李景淮遽然睜開眼,眉心一擠,「你……」

    他的手心被塞進了一物。

    乾燥的圓竿,表皮粗糙,是一根樹枝。

    另一端顯然還在沈離枝手上握著,她搖了搖竿,聲音細柔卻很堅定:「我們要一起走。」

    她沒有忘記從馬上摔下來時,是太子保護了她。

    況且把眼盲了的傷患獨自留在林中,她也辦不到。

    李景淮捏了捏樹枝,半響才低聲道:「孤看不見。」

    「奴婢能看見,可以給殿下當眼睛。」沈離枝固執伸手要拽拉他起身,「只要……殿下肯信我。」

    幾聲蟲鳴從樹林中傳來,幽靜昏暗的林子幾點螢光忽閃,幾隻小型的走獸窸窣奔走。

    兩人一前一後,靠著一根樹枝牽引,不知道走了多久。

    「很害怕?」

    身後驀然響起的聲音確實把沈離枝嚇得一顫,那一抖便順著樹枝引到了李景淮手心。

    「你該不會是因為害怕,才非要拉著孤一起走?」李景淮一路都沒有開口,忽然間好像為她這種『忠義』行為找到了一個適當的藉口。

    沈離枝回過眸。

    夜色讓太子身上的狼藉被掩飾,但是月色下那張臉著實比鬼還要嚇人。

    又白又紅,像是塗了張彩臉的花旦。

    「……就當是奴婢害怕吧,殿下你要拉緊了,別鬆手。」

    李景淮沒有再做聲,感受到樹枝另一端被人牢牢抓緊,帶著他一步步往前。

    他本來僅用兩根手指勾著,想了想,就改用手掌握緊,就如回應沈離枝的話,好好拉住——

    沈離枝感受到樹枝那端明顯有股反力傳來,太子總算是慢慢接受了這種法子,她揚起唇角,正為太子的悄然改變而歡喜。

    一沒留心看路,她伸腳便踢到了被掩蓋在腐葉下的石頭,當即被絆得一個趔趄。

    連在兩人之間的樹枝就十分不幸,咔嚓一聲。

    斷了。

    李景淮察覺到手中一空,那股來自沈離枝的拉力,猝然就被卸了去。

    他手握著半根斷枝,頓時就停下了腳步,茫然立在原地。

    像是失了帆的孤舟,在不見邊際的水中央,徹底失去了方向。

    沒有自己動力的舟,怎麼能奢望有合適的東風把它送至彼岸?

    李景淮沉默地扔掉斷枝。

    他本就不會依賴任何人,也不該存有這樣的心。

    他是獨行的開拓者,才不會像弱者一樣抱團取暖。

    或許這支斷枝就是這樣的預警……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手,須臾後又用力收緊。

    一握之下,他沒有如願收緊自己的拳頭,卻包住了一隻膩滑的小手。

    李景淮慢慢轉頭,側目。

    往這隻手主人的方向『看』去。

    沈離枝居然趁機把自己的手掌放入了他的手心。

    「還是這樣拉著殿下吧。」沈離枝輕嘆了一聲,先斬後奏道:「請殿下恕罪。」

    沈離枝把他的手拉了下來,用自己的手取代了那根斷枝,帶著他繞開石頭繼續往前走。

    她的手溫暖,柔軟,像是春風吹長荑草,淺淺柔柔地撩在人手心,卻癢到了心口。

    李景淮被拉著走出了好遠,仍有些木然,他捏了捏手心裡軟綿綿的小手,不由擰緊了眉心,想要瞪眼卻苦於自己視線受限。

    誰給她勇氣,膽敢擅自拉住他的手!

    他的心臟別彆扭扭地亂跳了一下。

    哦,原來是他自己。

    月落星沈。

    他們幸運地躲過一夜,然而摸索到了溪邊的兩人還是不由接收到了一個壞消息。

    迷路了。

    他們一個睜眼盲,一個是真盲。

    沈離枝從沒有獨行過遠路,她在來東宮之前,還是一個出行婆子丫鬟簇擁的大家小姐,怎會有認路這樣的技能?

    是李景淮高看了她。

    渟膏湛碧,水木明瑟。

    一條蜿蜒的溪流在他們身前流淌,可是此溪非彼溪。

    它並不是那條能帶領他們回到官道上的那條溪。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