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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4:44:52 作者: 傾蕪
許蕭開車很穩很慢,到達市區後,他下車去附近超市,隨便選購了一箱吃的,放在后座。而後沿著導航開始往室外長白山的方向走。陳星烈把江綿竹的路線圖發來了。
許蕭耐心細緻地驅車前往。他心裡很亂,很擔心她,一路上車輛很少,行人全都形色匆匆。雪花飄落灑在車窗上,雨刷器不停揮動,視線里卻仍舊朦朦朧朧。
行駛了三個多小時,天已經大亮了,黑色皮卡車駛到郊外,沿著一條偏僻的小路駛行,路邊堆積著厚厚的碎雪,樹木枝椏上也覆上一層厚厚的雪,偶爾因重心不穩傾落一大片。
許蕭伸手從后座里夠了杯罐裝咖啡,單手拉開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下去。把咖啡罐放在儲物格里,他騰出手脫掉了自己的羽絨服外套。
車內打了空調,溫度在二十幾度左右,有點悶。他裡面穿了一件高領黑色毛衣,喉結隱現,線條落拓流利。
車速放得很緩,後視鏡里的男人眉心深鎖,渾身都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險信號。
到了中午,車子才開到一座山的入口處。入口卻被拉上了警戒線封了,大大的紅色字樣橫幅在雪天裡異樣刺目:大雪封山,不得入內。
車子熄了火,許蕭打開車窗,任冷風吹進來,給自己點了根煙,深深地吸了口,手搭在車窗上有雪花飄落在他的袖口上,在零下的溫度里久久不肯化去。
狹長幽深的眼眸盯著那片晶瑩的雪花,沉默無聲蔓延。雪花真的是規則的六角形狀,許蕭幾不可察地嘲諷地笑了笑,食指和中指夾著煙湊到嘴邊吸了口,目光輕輕淡淡地落在迎面走過來身穿制服的警察身上。是來勸他折返的吧。
許蕭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地,蒼涼喪氣地笑。
江綿竹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天了,她有約三十六個小時沒有吃東西,現在胃像一隻寫了氣的乾癟的氣球,毫無生氣地耷拉著。
她給自己點了支煙,沒有吸,只是靜靜地看著它的煙霧飄散在寒冷的空氣中,帶來一溜的白氣。
她知道過不了多久車就會沒油了,空調就會停掉,而她會在這漸漸冷下來的車子裡一點一點感受體溫的流失,由冷到麻木地悄無聲息死去。
或許不久後天晴了,回暖了,冰雪融化,遊客們出來遊玩,而後某個人不小心也走到了這條岔路,他會發現她,會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發現一輛破舊的汽車和一具不知來歷的屍體。
天很冷,那時候她的容貌應該還是完整鮮活的吧,會有人拍照,會有人傳到網上去,她的家人會看見,她的閨蜜會看見,她最愛的那個他也會看見。
她能想到父親默默流淚的樣子,能想到母親不發一言的沉默,也能想到黎瑤的傷心悔疚,可她唯獨不能想,也不敢想許蕭的反應。
他會又把自己關在家裡半個月一個月不出門嗎,還是讓自己壞得不能再壞的胃繼續壞下去,繼續潰爛下去,抑或是借酒消愁,一蹶不振?
或許他會寫一首歌紀念她,紀念他死去的愛人,紀念他們可憐的愛情,會很陰暗很揪心,可是她卻永遠遠遠也不能聽見。
眼淚奪眶而出,是廉價得不能再廉價的東西,划過臉頰的時候有滾燙的觸感,江綿竹抱緊自己,把自己縮成一團。
她覺得自己離死亡很近,可這樣的感覺也不是第一次,可這次真的是難受得要死,就像努力了很久,最後還是得一場空,像空氣,永遠被忽略。
最初她是個什麼也不用帶愛闖江湖的小俠女,沒有愛沒有親情,一身,可是後來她變成了一個盛滿厚重愛意親情的人,成了一個羈絆牽掛良多的人。
成了一個偷生怕死的人,她想多活些日子,現在看來卻像是奢求。
她不怪黎瑤,不怪任何人,只是有點遺憾。
人間空氣並不污濁,她想多呼吸幾口也是好的。
時間緩慢卻堅定的流失,漸漸的江綿竹感到吹暖風的地方不再吹了,空調停了。
她抱著身子,靠著車門,感受著周遭一點一點流逝的溫暖,她對手掌哈了一口氣,輕輕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嘴唇動了動,念出了兩個字「許蕭。」
是第在高一時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驚奇;是在青海瑪沁的紅土地上輕輕念出這個名字的翻湧情緒;是在奄奄一息的火災場裡喚出這個名字的驚喜感動;是在被鐵鏈囚禁的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想到這個名字的勇氣鼓舞;是在他們吵架分手時提及這個名字的心酸難受;是在她說愛他的時候,心悸與心動一同襲來的喜悅侷促……
天漸漸黑了,群山被籠罩在幽深的黑影之中,不見一絲光亮。
江綿竹渾身冰冷,她還在不折不扣不屈不撓地回想許蕭。
高一時,許蕭曾替她擋了一刀,血淋淋的一刀砍在少年瘦弱筆直的背脊上,他的左肩從此留下一片猙獰的刀疤傷痕。
是他們之間的傷,她曾以為永遠也無法跨越,可他卻極盡輕描淡寫,僅僅用愛便將過往一筆勾銷,將她對他犯的錯誤抵消完全。
江綿竹捂住眼睛,淚水從指縫間流了下來,凍在指甲上,成了閃亮的冰錐。
她腳和手都冷到麻木,感覺不到一絲知覺,臉也被凍僵,無法扯出一個表情。
她用盡力氣打開車門,艱難地跨下車門。
現在是時候了,她該在許蕭那兩個字的身旁再添三個字「我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