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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9:01 作者: 淳牙
    閆筱用手機查了一下那輛公交車的方向,很奇怪,並不是朝紅光小區去的,而是正相反。閆筱顧不了那麼多,也改了方向,追著公交車。

    大概追了幾公里後,她看到了季白深。季白深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像是個靈魂已經出竅的可憐人,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漠然置之。

    閆筱放慢車速,拼命按了幾聲喇叭,只要季白深稍稍轉頭,就可以看到她。可從始至終,他動也沒有動。閆筱漸漸放棄了,只悄悄跟在後面,等著他。直到終點站,季白深才下車。

    終點站除了是個公交樞紐外,還挨著南豐最大的墓地。當季白深走進墓園時,跟在後面的閆筱隱隱有了預感,讓她慌亂,讓她失去了剛才不顧一切去見他的勇氣。

    季白深在墓園的花店短暫停留了一下,出來時手裡拿著一束花草,閆筱看得不真切,隔著一定距離悄悄跟著他。他慢慢走上墓園的山坡,在最頂層停下來,走到那一排中間的位置。閆筱不敢靠近,躲在幾棵香樟樹後。

    過了很久,他才下山,原路回去,朝著公交站走去。

    閆筱沒再跟著他,而是走上山坡,最頂層,最中間,站在他剛才的位置,之前所有的預感都成了真實。

    那是一個很矮小的墓碑,收拾的乾乾淨淨,周圍一寸雜草都沒有,顯然經常有人來料理。墓碑是弧形的頂,最上面刻著幾朵小花,下面寫著「苑小萌,生於初冬,葬於夏末。」

    閆筱坐在地上,力氣像是被抽光了。她狠狠倒吸一口氣,盯著墓碑下那束毛茸茸的淺綠色的植物。

    那不是鮮花,只是一束小小的狗尾巴草。

    閆筱對童年的記憶忘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拼湊不全,但她對兩個片段記憶尤為真切。

    一次是在家裡的小花園裡,她因為摘了媽媽養的花被罰站。頭上烈日炎炎,她很不服,也委屈,好像什麼都比自己重要。她不肯道歉,媽媽也就不原諒她。最後季白深不知從哪跑過來,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束狗尾巴草,送給她。

    「我不要,這是什麼,太醜了,我要玫瑰和芍藥。」

    「你不懂,」當時還是少年模樣的季白深看著她的眼睛說,「狗尾巴草才是百花之王。」

    從那之後,在她的生命中,再也沒有了別的鮮花,所有奇艷瑰麗的花在她眼裡都不如一根田野邊的荒草。

    另一次就是火災那天,在麥田邊,季白深面對她幼稚又認真的問題,揪下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打了兩個圈,像電影裡的紳士獻花一樣把它送到自己面前,明亮的眼睛彎下去。

    「那我是什麼?」她問。

    「你是公主啊。」他說。

    山頂的冷風抽打在她臉上,她靠著自己的墓碑,看著遠遠的天邊,似乎陰霾的雲層終於露出一絲光線,讓腳下這個城市沒那麼冰冷了。

    就是那個時候,閆筱自童年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內心被陽光普照的感覺,溫暖的感覺,愛的感覺。

    原來有人一直在找我,原來有人一直記得我。

    一直到傍晚,閆筱才回到城市中。她將那束狗尾巴草拿回來,插在書柜上唯一的瓷花瓶子裡。

    那個花瓶是綠色的底,綴著五顏六色的鮮花圖案,學稱百花獻瑞瓶,是乾隆年間的御用花瓶。

    但在閆筱眼裡,它遠遠配不上瓶中的荒草。

    第47章 苑景(十四)

    季白深從墓園回到市區時已經是下午了,他打了輛車,又來到紅光小區。他根據上午在顏料店查到的地址,找到小區最裡面的那棟塔樓,坐電梯到八層,站在西側的房門前,敲門。

    他很肯定,裡面住著的就是那批苑景假畫的畫家。

    在第七組審訊室里見到那批假畫時,季白深就發現了顏料的問題。苑景的畫用色很特別,加上他偏寫意的繪畫風格,對顏料有一定的要求,遮蓋力要足夠好,對耐光力的要求也很高。因此有些特殊顏色,他都是親自收集礦石來製作顏料的。

    做贗品最重要的準備材料除了畫布之外,就是顏料了。這些年來市場上很少出現苑景的偽作,就是因為他所用的顏料絕大部分是買不到的。不過勉強說起來,只有一種幾乎已經停產了的小眾品牌顏料可以做到以假亂真,就是上海美院的那個牌子。

    但這個牌子有一個缺點,就是味道比較大,即便干透了也會留下輕微的刺鼻味道。當時季白深就是因為聞到了味道,才想到這個小眾品牌。而要仿製大量的假畫,一定要從上海廠家採購,所以季白深篤定那個一個月前買了大批這種顏料的人就是假畫畫家。

    季白深考慮過要不要把這個線索告訴警方,但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如果說這段時間的經歷教給他什麼道理,那就是只能信任自己。

    門沒有人應,他又敲了敲,還是沒動靜。季白深覺得有點怪,按在門把手上,試著輕輕一轉,門開了,沒鎖。

    屋子裡面已經收拾乾淨了,除了幾件家具之外什麼也不剩,但空氣中那股刺鼻顏料味道還在。而且根據味道來看,他應該剛剛搬走,來晚了一步。

    季白深去了趟物業,以找人為理由詢問了一下住戶的身份,得知是租戶,不過租房子的不是他,而是一個叫「鈞閣藝術品有限公司」的單位。

    從物業出來時天黑了,季白深沒有馬上去查這家公司,先回了家。他覺得這一天異常漫長,只是一日的光景,卻似乎耗光了半生積攢下來的體力。他早早就睡了,夜裡做了很多夢,都與過去那些熾烈的夏天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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