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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9:01 作者: 淳牙
    王蒙經常懷疑,他如果不是來體驗生活的藝術家,那就應該是家道中落替父還債的貧窮貴公子。

    季白深很少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評價,他客套地跟王蒙告別,來到更衣室,換上保潔員的衣服,挑幾件清潔工具,戴上清潔手套,開始了今天的工作。

    季白深的這份工作並不複雜,他不需要打掃辦公區域和衛生區域,只負責幾個展廳的衛生就好。查看一下展廳內有沒有明顯的雜物,擦一擦特殊的玻璃展台,清潔地板,再換換垃圾袋。雖說不難,可幾個展廳忙下來,不免筋疲力盡。

    做完工作後季白深脫下手套,洗手,不經意看到鏡中的自己,讓他一驚。

    不知為何,鏡中的人給他一種強烈的陌生感,雖然眉眼五官都是他熟悉的,可拼湊在一起卻不認識了,像是站在一個眼熟卻叫不出名字的故人面前一樣。

    他胡亂擦擦手,逃離那面鏡子,看了看時間,今天比較早,他不想那麼早回去。

    鬼使神差地,季白深拿著一塊三明治來到南廳,南廳的燈沒有打開,只有昏暗的應急暖燈亮著,地上放著一些裝修工具,整個展廳空空蕩蕩。

    他坐在展廳正中央,拿出三明治,打開包裝,正準備吃時,一抬頭,再也動不了了。

    在他面前的正是吳冠中的巨幅名畫《瑤池》,大面積的潑墨結合活潑靈動的細節,瑰奇,磅礴,勾勒出仿若人間仙境的灑脫意境。借著畫框下面的應急燈,季白深痴痴地看著,眼神在一個個潑墨細節中流轉著,時而凝視,時而流連。

    他突然很感動,在這平淡疲憊又沒有盡頭的庸俗生活中,能有這樣寧靜的小小時刻,讓他沉浸在難能可貴又毫無預兆的驚艷里。

    說不出原因,季白深恍然又想起那幅找不到主人的小畫,那幅畫給他慰藉,與此刻有某種相似之處。

    就在他失神之時,突然聽到一陣沙沙聲,聲音越來越重,越來越急,像是鉛筆畫在素描紙上的聲音。季白深順著聲音,回過頭,看到一個女孩坐在他斜後面的沙發上臨摹。

    她穿著一身深色衣服,帶著鴨舌帽,簡單梳了個馬尾辮,抱著畫板低頭臨摹,看不到臉。

    「同學?」季白深打了個招呼。

    女孩沒有回應。

    「同學。」他加大音量。

    「馬上好了。」

    女孩低頭回答,聲音很低,卻很鬆弛。

    「我們早就閉館了,你明天再來吧。」季白深隱隱有些疑慮,又加了句,「這個展廳還沒有對外開放,你是怎麼進來的?」

    女孩突然抬起頭,看向季白深,直接又大膽,那種強勢到無所顧慮的氣場劃破幾乎凝固的空氣襲來,無聲地激起無數微小卻鋒利的碎片。

    季白深想努力看清她的臉,可是因為燈光和鴨舌帽的作用,她五官很模糊,只有犀利的眼神極為突出。

    「你很喜歡這幅畫嗎?」女孩問。

    季白深不知如何作答,他莫名想躲,卻無處可躲。

    「你盯著它已經有 20 分鐘了。」

    女孩的聲音里透著一絲愉悅,甚至是戲謔,轉而她胡亂朝牆上的《瑤池》瞥了眼,又牢牢看向季白深,略略揚起頭,露出一截弧度精巧的下巴,蠱惑一般地問他。

    「你想要嗎?」

    季白深失神了片刻,這句莫名其妙的玩笑話像顆子彈一樣射中了他自己都找不到的某個靶心,但很快,又消失不見了。他輕咳了下,板著臉,迎向女孩的目光。

    「你趕快走吧,一會保安會鎖門,你就出不去了。」

    女孩果真收起畫板,站起來,卻突然撕掉了臨摹的那幅畫,揉成一團,拋進旁邊的垃圾桶,輕盈地離開。

    季白深再沒有了看畫的心情,籠罩他一整天的不安像是達到了燃點的可燃物一樣,遇到個小火星後猝然竄起烈火,在他體內蒸騰燃燒著,有些久違的情緒似乎從身體深處正漸漸甦醒並蔓延而來,讓他深陷在自己營造的沼澤之中。

    他迅速收拾東西,下班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季白深漸漸恢復了一貫的從容神色,告訴自己只是度過了精疲力盡的一天而已,應該忘掉那些意外波瀾,積蓄精力面對明天以及未來無數個乏味忙碌的日子,將這一眼就望到盡頭的一生挨下去。

    卻不知,他的生活從第二天開始,就再也回不到原樣了。

    翌日,是一個霧霾重重的普通星期二,在這一天,南豐市美術圈發生了一件大事,即將展出的國畫名作《瑤池》失竊了!

    第04章 瑤池(三)

    陸銘接到報警時正在組織手下人開會,六七個人擠在第七組會議室里,挺直背探著頭,眯著眼睛看向投影幕里的監控視頻,這時傳來兩聲急促的敲門聲。

    小佟,一個看上去文靜秀氣的小伙子推門進來,徑直對陸銘說道:「陸頭兒,美術館丟了一幅畫,案子轉到我們組了。」

    「嗯。」陸銘點點頭,隨後把剩下的工作交給了組裡比較有經驗的章鵬,帶著小佟和一個技術警員出發去美術館。

    不到十點他們來到南豐美術館,為了配合警方調查,美術館臨時閉館一天。陸銘帶人先去了案發的南廳,安排小佟和技術警員做拍照、指紋提取、痕跡檢查等工作。他看著遺留在牆上空蕩蕩的畫框,看似隨意地問美術館館長陳穎幾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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