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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3:13 作者: 清歌一片
「逆子,朕憐你自小體弱,自問待你親善,不想你卻反噬於朕,謀朝篡位,逆子你可知罪?」
坐在輦輿中的女皇面沉如水,目光凌厲。這半年的幽禁,仿佛並未消磨掉她往日的氣神。
姬弗賀渾身抖如篩糠,叮一聲,手上的劍落在了平滑如鏡的烏磚之上,慢慢地跪了下去。
「母親,求母親憐惜孩兒……」
姬弗賀一跪到地,嗚咽不止,抬起頭時,已是淚濕滿面,跪行著朝女皇爬了過來,直到她的腳下,伏地痛哭,「母親,孩兒和皇兄皇妹一樣,都是父皇的骨血,為何偏偏孩兒卻命定不壽?孩兒不甘心,這才放手一搏。一世本就苦薄,冉不親歷這人間至高的滋味,孩兒就是死了也不甘心。孩兒如今知罪了,求母親饒我……」
「你這逆子,你反噬朕,朕尚可饒你,只你有兩樁罪,卻決不能姑息。一是手足相殘,二是通敵叛國。朕若因了母子之心饒了你,有何面目去見天下之人?」
女皇神qíng沉鬱,說到最後,凌厲之意,已是溢於言表。
姬弗賀痛哭流涕,又跪行到邊上立著的昌平身邊,伸手抓住她的裙裾,哀求道:
「昌平,母親自小就最疼你,求你代二哥哥向母親求qíng……」
昌平低頭看他,嘆了口氣:「二皇兄,若是尋常之罪,不用我求,母親自然也會饒你。」
姬弗賀鬆脫了手,慢慢站了起來,眼中一道jīng芒一閃而過。步效遠一直望著他二人,突感不妙,搶身向前,卻已是遲了一步,見姬弗賀竟從袍服之下突然抽出一把短刃,一下已是抵在了昌平脖頸之上,人也轉到了她身後,牢牢架住。
這一變故,卻是出人意料,女皇大驚,怒道:「孽子,你做什麼!」
姬弗賀yīn沉著臉,一手勒住昌平,一手的刀架在她脖頸上,拖著她qiáng行朝殿外退去,嘶聲叫道:「都讓開,誰敢靠近,我就和她同歸於盡!」
兩邊衛士不敢阻攔,紛紛讓退,步效遠怒吼一聲,追上了兩步,卻見姬弗賀大笑道:「步駙馬,你再上前一步,我的刀可就不認人了。」
步效遠雙目睚眥yù裂,卻是硬生生停了腳步,眼睜睜看著昌平被他拖行倒退著出了太和殿,直到背靠在甬道邊的一座白石獅像之上。
「逆子,你若敢傷昌平一分,朕必將你」
女皇猛地站了起來,腿一軟,卻是又無力地跌坐了回去,聲音顫抖,極是惶急。
姬弗賀哈哈大笑起來,「陛下,你要將我如何?以我之命換你女兒之命,又有何憾?就是你,從今往後只怕也永遠無法站立,不止你的腿,慢慢地你的人也會軟下去,直到最後,除了你的眼睛還能動,你的全身都將軟成一灘爛泥!陛下,我其實不該稱你母親,我的母親是宮中的蘭妃,當年因為得我父皇的寵,在生我的時候被你害死的蘭妃!父皇bī你用你的親生兒子立下毒誓不許加害於我,我這才成了你的兒子,受你撫養。陛下,我為什麼生來不壽?都是我親身母親在生我時被你殘害所致的!你以為我會永遠被你蒙在鼓裡?你錯了。這麼多年,我隱忍了下來,為的就是有一天能拿回屬於我的一切!我本來已經成功了,只是天不助我,有能奈何!我死就死了,有你的寶貝女兒隨我一道死,又有何憾?留下你,等你全身動彈不得躺那裡像一堆爛泥的時候,你括著還不如我這樣死去!」
姬弗賀目露凶光,狀似瘋狂。
女皇面色鐵青,大口喘息著,卻是說不出話來。
步效遠靠近了些,目光掠過並無懼色的昌平,兩人四目瞬間jiāo錯而過。
「姬弗賀,你要如何,都隨你就是,這裡的人,絕不敢傷你一寸,你也不要傷了她。」
他凝視著姬弗賀,慢慢說道。
姬弗賀戒備地盯著他,冷笑了起來。
「步效遠,你不過一個低賤的屠戶出身,卻也靠了裙帶攀上皇家,享受著這天下無與倫比的榮耀,你不配與我站著說話,你給我跪下!」
全場寂靜,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你跪不跪?你若不跪」
姬弗賀握刀的一隻手猛地用力,壓向了昌平的脖頸。
「住手!」
步效遠大吼一聲,已是單膝跪了下去。
大殿外響起了微微的騷動之聲,他卻恍若未聞,一雙眼睛只是緊緊地盯著姬弗賀手中的刀。
姬弗賀一怔,隨即狂笑了起來:「步效遠,男兒膝下有huáng金,你竟然為了個女人下跪!實在是庸懦至極!你既已下跪,那就再向我磕頭。我若高興了,說不定還會讓你的昌平公主再多活些時候!」
步效遠臉容平靜,一語不發,慢慢俯下身去,快磕頭到地之時,忽然微微抬頭,看向了正凝視自己的昌平。
昌平再次對上了他的目光,他仿佛在告訴她什麼,略微一怔,心忽然狂跳起來,一下瞭然於心,頭微微向邊上一側。幾乎就在同一個時刻,電光火石間,眼前一道自光,耳邊嗖地一縷涼風,一道寒氣擦她耳畔而過,一陣沉悶的噗的響聲,而一直緊緊箍著她脖子的那隻手驟然鬆了開來,仿佛瞬間被抽離掉了力氣,然後是的「叮」的一聲,那把一直架在她咽喉前的刀墜落到地,掉在了她腳前的青磚方石地面上。
目平猛地回頭,看見一柄jīng光薄刃正釘入姬弗賀的眉心,一道殷紅的血順著他的鼻峰慢慢地滴淌而下,而他的一雙眼睛,睜得滾圓,眼仁外凸,定定地望著前方。
太和殿外的甬道旁,古柏蒼蒼,士兵們的鎧甲尖刀在陽光下閃著銀芒,直到這時,她才仿佛聞到了充塞在天地之間的的血腥之氣,胸口一陣翻湧,踉蹌著往前走了一步,就在軟倒在地的那一刻,落入了一雙有力的臂膀之中。
六十一章
連綿多日的雨終於漸漸歇了下來,天際的雲層卻沒有散盡,灰沉沉地仿佛要籠罩住太寧宮巍峨的宮闕瓊樓,連chuī來的風都帶了絲泛出冷濕的泥濘。
又一個帝都的秋無聲無息地降臨了。
已經是深夜了,步效遠卻毫無睡意,靜靜凝視著身邊人的睡顏。
她已經五個月的身孕了,屬於他的孩子正在她的身體裡一天天地成長。有時候看著她,他就會qíng不自禁地想像著以後他和瓔珞的這個孩子的可愛模樣,想像著那孩子用嬌軟的聲音叫他爹的樣子,希望日子就這樣安靜地流淌下去,讓他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但是現在,這卻是他的瓔珞在公主府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過了今夜,明天她就不再是公主,而是攝政長公主,成了這個帝國新的站在了巔峰的女人,而他,要為她和她的帝國再次披上鐵甲,執戈dàng寇。
兩個月前的那場天闕之變,於尋常百姓來說,並沒什麼大的影響,京城裡,舉目仍是寶馬雕鞍,太平簫鼓,但是太寧宮裡的每一個人,命運卻發生了刻骨的巨變。
姬弗賀懷著他的不甘和仇恨隨了那一刀的光影去了,姬弗陵早早死於他的yīn謀權杖之下,而曾經是這個天下間最鐵血不二的女皇,也終究沒有逃脫姬弗賀那仿佛滿刻了詛咒的怨言。太醫用盡了方藥,卻無法阻攔她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她在自己還能說話的時候,在文武群臣的面前立了姬弗陵十一歲的兒子姬循為皇帝,昌平為攝政長公主,監理朝政,而一生未娶的魯鹿老將軍,自平定了那場叛亂之後,仿佛一夕白頭,閉門不出。
一隻溫熱柔軟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她也沒睡著。
步效遠對上了她晶亮的一雙眸子。
「效遠,你在想什麼?」
她溫柔地問他。
步效遠把她攏進了懷裡,微微笑了下。
「我在想等我把元炬趕回了灤河之北,打得他再也沒有力氣覬覦中昭的這片豐饒土地,那時我回來的時候,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昌平把他的手帶到了自己的小腹,覆蓋在了上面,如夢囈般地說道:「等你像英雄那樣地凱旋,我一定會帶著我們的孩子親自到城外去迎接你,讓他知道他有一個怎樣了不起父親。」
步效遠低聲呵呵笑了起來,把她像孩子那樣地輕輕抱了起來,讓她面朝著自己躺在他的身體上。
「瓔珞,皇太后這樣的安排,我很感激。」
他輕輕碰了下她的唇,低聲說道。
「是的。她真的很愛我。我去看她的時候,至少,她現在是平靜的。」
她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頰上,閉上了眼睛,聲音帶了些微微的壓抑。
「我也是,我也愛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瓔珞。」
她聽見他在自己耳邊這樣說道,睜開了眼,對上了他坦誠的眼。
她笑了起來,慢慢朝他俯壓了下頭,直到自己的唇碰觸到了他的,感覺到他的呼吸爬過自己的肌膚,溫熱地彌散到了全身,擴充到她四肢百骸的每一個末端。
天際的雨慢慢又灑了下來,卻是溫柔而綿密的。軒室中不知道是哪扇窗未關,夜風一陣一陣地湧進,拂動層層帳幔,仿佛道道的幽暗而糜麗的水波,dàng漾不停。
天高雲淡,碧空如洗,南歸的群雁在空中列陣而飛,齊齊掠過帝都上方的天幕。
金殿之上,丹陛之下,年僅十一歲的姬循一身明huáng,端坐在相較他的身體來說有些過於寬大的寶座之上,接受著殿中文武群臣的朝拜。他的身後,一道鮫珠垂簾之後,坐了奉皇太后之命監國理政的長公主殿下。
臣子們齊齊伏身,山呼萬歲。姬循還未完全脫去稚氣的臉繃得緊緊,稍稍回頭看了下身後的姑姑,見她朝自己微笑點頭,於是用從前他暗中模仿了無數遍的音調說道:「眾愛卿平身。」
吐出了這五個字,他小小的胸腔里忽然里激qíng澎湃,不可遏制地沖刷著他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
「步愛卿!」
他看向了一身鐵甲的步效遠,他的皇姑父,大聲叫道。
步效遠從隊列里出來,單膝下跪。
「步愛卿,北夏挑起事端,烽火再起,朕命你為大將軍,授天恩金刀,你可願意率我中昭雄兵,驅虎láng,護萬民?」
「不驅盡虎láng,誓不還朝!」
步效遠鏗鏘之音,回dàng於大殿之上。他的目光穿過了那道靜靜的鮫珠,與簾後的她四目相織。
殿側的執事宮人手捧寶刀,正要上前。
「慢----」
鮫簾後響起了清朗的聲音,群臣驚詫地抬眼望去,看見一襲寬衣的長公主站了起來,兩個宮人掀了珠簾,她面帶微笑,從宮人手上捧過金刀,緩緩步下了丹陛寶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