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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3:13 作者: 清歌一片
    他的語速不急不緩,音調不高不低,卻帶了一絲和這燭火差不多的隱忍著的跳躍。

    「你的國,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國。坐在太寧宮裡那張寶座上的,也已經換了人……」

    他說了一半,停了下來,終於滿意地看到血色從她的面龐上迅速消退,她的眼中現出了難以置信的光。

    「我沒有撒謊。你可以不信,這或許會讓你接下來的日子好過些。但是這是事實。」

    「你已經起了頭,那麼我想你是決心要讓我明白我現在的境況,是嗎?」

    終於,她咬著牙,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是的!就像一位棋手,他布下了一場玲瓏棋局,如果沒有人聽他講解布局,他會難免寂寞……」

    見她目光微微一閃,元炬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你有些驚訝是嗎。我若是告訴你,我從小就學習你們的文化,對你們的一切都瞭然於心,你就不會用這種目光看著我了。」

    「不得不承認,中昭這片國土太過美麗,太寧宮的寶座太過誘人,就像昌平公主你,見過的人,只要有機會和能力,就一定不會放棄占有的**。」

    「夏國的子民是這世上優秀的民族,他們天生就該像蒼鷹一樣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之下,但是千百年來,這塊最豐美的廣袤土地卻被你們占據,而夏國的子民只能guī縮一角,年復一年地向你們俯首稱臣。這太不公平了!我的祖父,我的父王就已經覺醒,開始為粉碎這不公平而做準備。到了十幾年前,你的母親稱帝,我就知道上天為我夏國送來了最好的機會。」

    「你的母親開了中昭的新天,但是因為她的異姓,就算她再天縱英明,從她坐上太寧宮寶座的第一天起,那些姬姓的皇族,包括你的兄弟就永遠不會停歇他們反對的腳步。禍起蕭牆,永遠是打敗敵人的上上之策。從那時起,我們就與你的堂兄姬如流開始接觸,約定他日平分天下,扶植他發展自己的勢力與你的母親對抗。甚至直到幾年之前,成功地顛覆了西戎的政權,扼住中昭西向的大門。」

    「我很清楚,僅憑姬如流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與中昭抗衡。夏國也還沒完全準備好。我需要等待時機。等時機成熟,那時再一擊而中。但是他太愚蠢了。或者說,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實力,卻還是壓不下心中的貪yù和渴望復仇的恨意,不顧我的意願,貿然挑起了爭端。」

    「我一開始很憤怒。因為他破壞了我的計劃。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上天又把另一個機會送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我能把握得住,我甚至可以提前收起我的棋局。這個機會就是姬弗賀,你的二皇兄。」

    「你很驚訝是嗎?你是不是一直覺得你的二皇兄因為疾病纏身所以生xing淡泊?但是我告訴你,你錯了。只要是生在帝王之家,和那張寶座的位置不過一臂之遙,就算是個明天將死的人,他今天也會夢想能坐上去,哪怕只有一夜。」

    「幾年之前,我就覺察到了姬如流的野心。事實上,就算他真的對我俯首帖耳,我也不會真的把他當成我唯一的合作者。人總是不可相信的,尤其是你們中昭這些狡猾的人。我派去潛伏下來的耳目傳回的消息讓我選中了姬弗賀。」

    「你的母親是個英明的帝王,但是她的注意力過多地被姬如流和你的大皇兄所吸引,於是她忽略了這個太醫暗指不會活過三十歲的二兒子。她卻做夢也想不到,就是這個註定會不壽的兒子,到了最後會給她致命的一擊。」

    「我買通了出入他王府的太醫,取得他的信任,與他達成了密謀。他和姬如流一樣,能有機會抓住原本飄渺無望的希望,誰能抵製得住這誘惑?王蕭端木三個家族,端木自然是女皇的人,恨不得她萬古千秋。蕭家也還有立足之地,三大家族,唯獨王家日漸式微,卻又無力改變,自然心有不滿。人必先自動,而人動之。我利用了他的不滿,用了幾年的時間,終於慢慢地將他培植成了姬弗賀的勢力,羽翼漸豐。」

    「西戎開戰,魯鹿引走了中昭的重兵,帝都空虛,而我也沒看錯姬弗賀,他果然是個極有手腕深藏不露之人。得了我的指令,於是一夕之間,你的大皇兄背負上bī宮的罪名,倒在了他兄弟的劍下,而你的母親睡夢之中,她的龍chuáng之前也架上了來自她兒子的無qíng的刀鋒。」

    元炬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終於停了下來,微微喘息著,目光里卻滿是燃燒著的興奮。

    昌平的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手掌心之中,一種仿佛來自地底最深處的絕望籠罩在了她的心頭,壓得她幾乎透不出氣。

    「既然你已經籌謀得這樣天衣無fèng,要我對你又有什麼用?」

    她有些艱難,卻一字一句地說道。

    元炬凝視她片刻。

    「你應該是一個意外。但對我太有用了!按照原定的計劃,你隨同魯鹿回去,沒等你們進入皇城的大門,魯鹿就會被削去軍權,你就會被軟禁,從此再也沒有誰有資格和力量去與姬弗賀爭奪皇位。大臣們就算心有懷疑,但他是姬姓皇族的血親直系,名正言順,唯一可能會質疑的端木家族也被控制,重壓之下,誰會貿然出頭?我千算萬算,沒算到你竟會私自悄悄地留在了戎陽!戎陽王宮雖然被你們占領,但是戎陽城裡卻還有我留下的探子。我得知步效遠經常出入驛館,打聽到裡面住的是一個來自中昭的貴客。為了弄清楚到底是誰,我故意命令探子露出馬腳,驚動了步效遠。他果然中了我的計策,匆忙把你轉移到了王宮之中。而這正中我的下懷。王宮之中有條連現在的西戎王也不知道的密道,於是我就不費chuī灰之力地得到了你,我的公主!你知道我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是什麼感覺?上天真助我!」

    「有你在我手上,我就多了一道挾制姬弗賀的尚方寶劍。只要他稍有異心,我就完全可以把你推出去,用你的名義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篡位yīn謀,你說你對我有沒有?」

    他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聲音響得她幾乎耳鼓震動。

    「元炬,你真是一個可怕的人。」

    「不不,我的公主,我只是比別人能多想一些,多忍一些而已,」元炬的笑聲終於停歇了下來,臉上卻還帶著幾分得意的殘餘,「你還記得一年之前我向你求親,你的母親設下的那個箭局嗎?我對弓箭太熟悉了,熟悉得就仿佛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我端起一支箭,就已經覺察到了被動過手腳,只是不想聲張而已。那時的我還需要在你們面前隱忍,甚至故意顯露出我輕狂的一面,只有這樣,你那敏銳過人的母親才不會對我起疑。可笑的是就算用了作弊的弓箭,你們中昭軍中最負盛名的箭手也無法勝過我!」

    「但是你卻偏偏被一個出身低下的步效遠給制住了,而且快得我還沒有看清楚怎麼回事,他的刀就已經頂在了你的咽喉!」昌平終於也笑了起來,笑得婉轉嫵媚,一雙眼流光溢彩,「我要是說,我的駙馬,步效遠,他一定會追上來,把我救出去,甚至讓你死在他的刀下,你信不信?」

    元炬面上的得色突然僵硬了起來。

    「他若真追上來,正好。我對他說過,終有一日,我會要他十倍償還我當日之rǔ。」

    昌平不答,只是微微翹起了唇,再次抬起下巴,傲然道:「元世子,我累了。你出去吧。」

    元炬死死盯著她,猛地把手上燭台甩到了地上,燭台滾了幾圈,火苗被壓熄了。

    「公主,等到中昭的帝都上空也飄展著我夏國的獵獵旗幟之時,我一定會在太寧宮huáng武殿的至高寶座之上看著你心甘qíng願地朝著我一步步走來,向我俯下你高貴美麗的頭顱。」

    黑暗中傳來了他仿佛咬牙的聲音,然後是一陣離開的腳步,帳篷里終于歸於沉寂。

    五十四章

    元炬表面上並沒顯露出什麼,只是接下來的幾天,四面由荒原漸漸成了山丘,道路更加彎折不平。他雖刻意加快行程,只是山間道路畢竟不比平原,速度反倒比前些時候慢了些,直到繞出了山丘地帶,抵達了靠近夏國不過一天路程的鹿垣,才放鬆了下來。見天色已經暗了,今晚歇一夜,明日一鼓作氣,到傍晚時分應該就可以進入自己的地境,於是命令找個寬坦之處紮營休息。

    昌平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腿一軟,見身邊的元炬伸手過來,立刻躲避了開來,身子一個趔趄,已是摔到了地上。

    「公主何苦這麼倔qiáng,摔疼了自己……」

    元炬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轉頭朝愣住的侍女喝道:「還不快攙起來!」

    侍女一驚,急忙雙雙上前矮下了身伸手去扶,卻被昌平拂開了手,自己爬起來,拍了下裙擺膝蓋處沾上的huáng泥,直起身朝前走去。直到進了帳篷,這才有些無力地坐到了地上。

    剛才從北夏士兵露出的滿面喜色和聽來的隻言片語中,她知道這一路過來的目的地應該快到了。如果在她被帶入北夏境地之前,還沒有救兵出現的話,那麼自己以後想再獲救,就真的難如登天了。

    她想步效遠一定已經在路上了。但是照這幾天元炬的行路速度來看,想這麼快就追到這裡,希望實在是渺茫。

    門帘被掀開,侍女送來了吃的食物。儘管沒有一點胃口,食物也粗糲不堪,她卻一口一口地都咽了下去。

    或許,或許他已經趕上來了呢。她一定要讓自己有足夠的力氣來迎接他。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qíng。就像十幾天前,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現在竟這樣骯髒不堪地坐在帳篷的地上,吃著難以下咽的食物,想著他現在到底已經到了哪裡。

    她想讓自己睡去,醒來jīng神會比現在要好許多。但是她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元炬的話就會在她耳邊響個不停。她焦心如焚,卻又無能為力。

    過去了很久,帳篷外面再也聽不到北夏人說話的聲音了,她卻仍是輾轉難眠,頭也脹痛得厲害,她想出去透口氣。

    她終於忍不住爬了起來,掀開帘子出去。

    看守她的人立刻警覺地朝她走了過來。見她沒動,只是抬頭望著中天高懸的明月,也就停下了腳步,只是仍緊緊地盯著她。

    ***

    「從馬匹數量來看,人數應該和我們差不多……」

    同一時刻,靠近元炬紮營處的一處矮丘之後,匍匐在地上的一個護衛對著身邊的步效遠低聲說道。

    月光灑照下,遠處約莫五十步之外的平地上,cha了十幾根的馬樁,每株樁上系了三四匹馬的韁繩,再過去看見些帳篷,四圍有幾個黑影在慢慢走動,應該是輪值守夜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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