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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3:13 作者: 清歌一片
    「只是什麼?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女皇面色如水,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

    榮肅一驚,急忙說道:「不敢。臣檢視的時候,發現刺客的左右下臂之上各被磨去了一塊皮,傷痕嶄新,懷疑是……光和一黨的作為!」

    這話一出,殿堂之中的人都是臉色突變,皇子姬弗陵更是雙眼發直,嘴唇已是微微顫抖了起來。

    「光和」兩字為什麼讓這些人這樣聞之變色?其實很簡單。這是前姬姓皇朝順帝,也就是皇子姬弗陵的父皇在位時的最後一個年號。順帝薨,姬姓又歷經兩個短暫的孩童皇帝之後,端木女皇登基就位。雖然她曾在登基之初昭告天下,以後必定恢復姬姓天下。只是在姬姓皇族和一些保守勢力看來,這完全不過是為籠絡天下人心而發的。所以從女皇登基第一年起,民間就出現了一個以「光和」為號的秘密組織,成員在自己的左右下臂上各刺「忠烈」一字,旨在光復姬姓皇朝,據說前廢帝姬弗陵就是他們擁立為帝的對象。這個組織發展非常迅猛,短短兩三年間,勢力就大增,策劃了幾次的暗殺行動,雖然最後都未得逞,但引得女皇震怒不已,命她自己掌握的秘衛暗中大肆捕殺,這才鎮壓了下去。姬弗陵跪在了女皇寢宮門外一天一夜,絕食痛哭明志,朝中又有一批保守派一同上言代他求qíng,女皇這才命人將他送回府邸,第二天又下旨冊封他為安樂王,這事才算勉qiáng揭過去了。只是自這之後,這「光和」二字就像個幽靈籠罩在了太寧宮的上空,雖然沒人再提起,卻是每個人心裡揮之不去的yīn影。姬弗陵早先年更是誠惶誠恐,唯恐哪天那光和黨又跳出來生事牽連上自己,這幾年再無動靜了,這才漸漸放鬆了下來,哪裡會想到今天竟又出了這樣的事。

    女皇臉色yīn沉,冷冷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姬弗陵臉色發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顫聲說道;「陛下,兒臣全不知qíng,與兒臣無關,求陛下明察!」

    女皇盯他看了半晌,臉色yīn晴不定,末了終於冷冷說道:「我聽說你在府第之中蓄養男寵,荒yín無度,這都罷了,去年立冬初六夜,你對你的一個名叫冠兒的男寵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姬弗陵冷汗汩汩而下,不住磕頭。群臣臉色各異,面面相覷。

    「你是忘了還是不敢說?」女皇笑了起來,那笑卻全無暖意,「還是朕代你說了你吧。你說有朝一日你若被人擁立登基復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朕鴆殺,第二件事就是廢你元妃,立那孌童為後,是也不是?」

    姬弗陵大叫一聲,伏地不起,肩膀抖抖索索個不停,恐懼之極。

    「來人,廢去姬弗陵安樂王之號,把這不忠不孝毫無廉恥之人押送回帝都,沒朕的旨意,不許踏出安樂王府半步!還有,把那個冠兒拖去凌遲ròu戧了,朕看他還怎麼做皇后的美夢!」

    女皇高聲命道。

    「陛下,今天這刺客到底是否光和一黨還只是臆測,因為殿下的從前的一句無心之語就這樣處置了,只怕會引天下議論,人心不服啊,求陛下收回成命!」

    光祿上大夫劉錚上前一步,據理力爭,面紅耳赤。

    女皇冷笑一聲:「劉愛卿言重了。等哪天這忤逆之子真把朕給鴆殺了,把那孌童扶上皇后之位了,天下之人才會心服口服麼?我意已決,你再多說也是無用!」

    劉錚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默默退了下去。他剛退下,撫遠大將軍魯鹿就又出來,睜大了眼奏道:「陛下,今日之事,殿下是否有罪,臣不敢論斷。只是臣以為另有一人更是罪該萬死。那個蘅信,他素來行事張狂,目無法紀,朝臣早有不滿,只是陛下偏袒,這才容他至今。他是陛下此次出行的總管,那高台之位也是他選定所建,平原何其廣大,他為什麼偏偏要選那靠近林地之處築台?陛下聖駕到時,附近守衛森林,那刺客若非是預先被放進來潛伏,又怎麼能近得了陛下的身,以至於差點生出驚天大禍?陛下素來英明果斷,請陛下此次務必以公為重,拋卻私qíng,千萬不要因為這一人而冷了滿朝臣子的心!」

    撫遠大將軍魯鹿年過五旬,戰功赫赫,令敵人聞風喪膽,與朝中幾大勢力又都並無瓜葛,所以頗得女皇倚重。只是他xing子火爆,為人耿直,早就對蘅信心有不滿,現在有了機會,自然想說就說,連女皇的顏面也顧不得了。

    魯鹿話音剛落,立刻就又幾個大臣出列隨聲附和,見女皇微微垂下眼皮不語,似乎還在猶豫不決,魯鹿不滿,上前一步正要再開口,突然聽見大殿之外響起一個聲音道:「魯大將軍過慮了。陛下早就命人將蘅信捉拿起來待訊,現在人就在千衛手上。」

    魯鹿回頭,見昌平公主立於殿外,神色肅然,臉上這才現出一絲喜色,默不作聲退了回去。

    「陛下,我擅自做主,請陛下責罰。」

    大殿之上只剩她兩個的時候,昌平跪了下來。

    「昌平,你這是在代替我做決定嗎……」

    「昌平不敢。我知道母親只是在猶豫,所以不過催促母親做出正確的決定而已。」

    女皇凝視了她片刻,見她雖跪在那裡,眼睛卻是直直地注視著自己,眉眼間慢慢現出了一絲疲乏之色,終於嘆了口氣:「你下去吧。」

    昌平站了起來,轉身離去。

    「效遠很好,我很喜歡他。只是我聽說在公主府的時候,你和他都是分房而居。他既然已經成了你的駙馬,你就要把他當真正的駙馬來對待,不要因為他老實而欺凌了他。」

    女皇對著昌平的背影,突然說了一聲。

    昌平一頓,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眼女皇,終於應了聲是,點了下頭。

    ***

    又一個夜幕降臨了,手執戈戟的衛兵在黑暗中把守著行宮的各處要地,他們行走時,盔甲擦動發出的輕微響動和遠處傳來的蟲鳴,成了這安寧的夜裡四下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步效遠之前被女皇單獨召見後,一個人回了別院裡,覺得自己等了許久,終於聽見外面響起了侍女們低低的「公主」呼聲,知道是她回來了,心裡一喜,急忙跑了出去。借了迴廊上燈籠的光照,隱隱約約看見她皺著眉頭,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腳步一下遲緩了下來,停在了廊邊,看著她從自己面前走過,而她仿佛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步效遠站在廊前,看著窗里的燈光驟然加亮,侍女們進進出出地忙碌著,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其實很想進去,像昨晚一樣,但是她沒有叫他進去,所以他只能站在這裡等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他以為她已經徹底忘記了他,垂頭喪氣地想到前面花廳或者邊上的隨便什麼空屋子裡過一夜的時候,突然看見門開了,一道燈光透了出來,茯苓的聲音響了起來:「駙馬爺,公主叫你進去了。」

    步效遠壓住心裡湧出得一陣歡喜之意,應了一聲,急忙轉身要進去,門口差點與茯苓迎頭相碰,見她和她身後魚貫出來的侍女們似乎都在笑,這才有些羞赧地讓到了一邊,慌得茯苓急忙後退了幾步,說道:「不敢叫駙馬爺讓道,請駙馬爺進去吧。」

    步效遠低聲道了聲謝,飛快走了幾步進去了,一抬頭,看見榻上的帷帳被金鉤掛起,昌平弓膝正斜斜靠坐在chuáng榻一頭,卸盡了釵環,烏黑的秀髮軟軟地垂在了一邊肩膀上,身上不過一件中衣,膚若凝脂,正側頭看著自己,一下又臉熱心跳起來,停在了她七八步開外的地方,微垂著眼,竟沒有與她對視的勇氣。

    「過來!」

    他聽見她叫了一聲。飛快抬眼看去,見明亮的燭火里,她正笑盈盈看著自己,眸光瑩然,心神一dàng,腳已是不由自主地邁了開來,一步步靠近,終是停在了自己昨夜棲身過了一夜的踏腳台之前。

    「你很想和我一道睡?」

    昌平笑盈盈問道,容色把滿室都映得chūn光一片。

    步效遠腦子轟一聲響了起來,呆呆看著她一動不動,不知道她怎麼突然會這麼問。

    「前次寫給你的那幾條,還記得第四條怎麼說的嗎?」

    「第四,不得有所欺瞞……」

    步效遠想都未想,脫口而出。

    「記住就好,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很想和我一道睡,是不是?」

    昌平下榻,赤足站在了踏腳台上,堪堪到他眉間,抬眼看著他又問。

    步效遠臉已經漲得像快滴出了血,在她這樣近距離的bī視之下,終於垂下了頭,憋出了一個字:「想……」,聲音卻低得幾乎像是蚊吶。

    這個字一出口,他覺得自己驟然像是卸下了千鈞的重擔,心裡又微微湧出了一絲歡喜和期待,悄悄抬眼飛快地看了一眼她,卻是怔住了。

    她剛才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了,現在正冷著臉,用她那雙烏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所以你就在我母親面前告狀,說我在公主府不讓你進房?有沒有順便再說我昨夜叫你睡踏腳啊?嗯?」

    昌平微微後仰著頭,冷冷地問道,眼睛裡已經帶了些嘲諷之意。

    步效遠半晌才反應了過來。

    「真的沒有!我沒有對別人說起過這個!」

    他大概是真急了,竟然伸手拉住了她一隻手,見她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背一動不動,順她目光看下去,在她那隻纖白小手的映襯下,第一次發覺自己這隻已經長在他身上將近二十年的手竟然這麼地粗黑厚大,一下自慚形穢起來,慌忙鬆開了,縮回了手。

    昌平這才抬眼盯著他,依舊是不依不饒的氣勢:「你沒說,剛才我母親為什麼突然在我面前問起這個?」

    步效遠又開始面紅耳赤了,只不過這次是被急出來的。

    「我真的沒有提。陛下叫我過去,只是誇讚了我幾句,說……」

    他看了眼昌平,遲疑了下。

    「說什麼?老實告訴我,不許隱瞞!」

    步效遠一咬牙,眼睛看著她的衣角,低聲說道:「陛下問你有沒有欺負我,我說沒有。陛下說你被她寵壞了,脾氣不好,叫我要多擔待些,我都應了下來。陛下又問我以後想做什麼,我說想報效國家……,但是她真的沒有問你說的那個事……」

    昌平的臉色更加難看:「她要是問起的話,你就會趁機告狀,是不是?」

    「不會,真的!」

    步效遠急忙搖頭。

    昌平打量他片刻,哼了一聲:「你嘴巴上這麼說,心裡一定在怪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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