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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3:13 作者: 清歌一片
    女皇臉色微微一沉。

    步效遠深深吸了口氣,想了下,說道:「陛下既然要賞賜於我,那我就斗膽請求一事,求陛下恩准。」

    女皇目光微微閃動,沉聲道:「說。」

    「我的義兄義gān雲天,是個大大地好漢。他生平唯一的心愿就是投身軍營建功立業。今天不幸遭了斷臂之痛,按照軍規,是不能留在軍中了。陛下您如果真要賞賜我和我那義兄,我就斗膽代我義兄,懇請陛下准許他繼續留在軍中。他不像我是個粗人,熟讀兵書,極有才學,他日必定還能為陛下效力!」

    步效遠說完,再次頓首到地。

    他話音剛落,百官們就立刻面面相覷,個個面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qíng。昌平公主起先兩度立誓,步效遠應聲擊退了元炬。現在他說有一事相求,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誰會想到他說出口的竟是這樣一件事!王司徒臉色yīn沉不定,那蕭丞相面上雖一派平靜,心中卻是微微又起了希望。

    蕭家本來就知道自己得了女皇的屬意,十拿九穩的事,誰知道中途落馬,以為已經沒有希望了。誰知現在局面驟然又這樣戲劇xing地起了變化。過段時間,等這陣子風聲過去了,那時重新議婚,這駙馬之位十之八九還是會出自自己蕭家。

    女皇聽罷,暗地裡也是鬆了口氣,心想這步效遠果然是個聰明的人,縱聲笑了起來:「你的義兄武功郎,薦舉你有功,本就是要厚賞的。你又代他這樣懇請,朕豈會有不準的道理?叫他如今安心養傷就是。」等步效遠謝恩過後,沉吟了片刻,又笑道:「你今天的功勞很大,這樣的賞賜遠遠不夠,朕另賜你宅邸一處,美婢……」

    「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明元女皇話說一半,就被個蒼老的聲音打斷,定睛一會,竟然是自己本家的輔國公。

    女皇壓住心中不快,問道:「國公有話要說?」

    輔國公走到女皇座前,顫巍巍下跪了,痛心疾首說道:「陛下,北夏的元世子猖狂小兒,rǔ我中昭,公主殿下兩次對天起誓,自願嫁給能擊敗世子之人,以挽回我中昭顏面。今天發生的事,此刻不過在此處的這數百人所見,只是等到明日,天下就都會知曉了。陛下萬乘之尊,公主金口玉言,豈能這樣出爾反爾,言之無信?老臣不忍天家因為此而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故而斗膽冒死進言,還請陛下三思!」

    蕭家的人瞬間已是胸口堵上了一陣悶氣,暗罵你個端木老狐狸,不過是知道公主落入你家無望了,這才一開始尋了個藉口退出,免得丟了端木家的顏面。現在又見到有這樣可以阻攔他蕭家的天賜良機,自然不會放過了。

    女皇臉色也是不大好看,卻是一下被捉住了把柄,一時竟是應不出來。百官群臣中一下也嗡嗡聲四起。

    步效遠本已是站了起來要退下的,見局面驟然又起了變化,飛快地看了眼昌平,見她眼睛低垂望著地面,面色沉沉如水,半點笑意也無,心中難以自禁又是一陣微微酸楚,想了下,上前幾步,已是再次跪在了輔國公的身側,朗聲說道:「陛下,我出身下九流,為人又愚鈍,公主卻是天家之尊,金枝玉葉。我萬萬不敢有此想法。求陛下恩典,切切收回成命!」

    端木輔國公抬頭,見邊上的步效遠神qíng肅穆,看起來那番話真的是完全出自本心,氣得差點跌坐在地,暗罵無知小兒,真的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又愚又鈍,竟是自己把這天賜的大好機會硬生生給推出去。只是真這樣眼睜睜看著那蕭家不費chuī灰之力地娶得公主,心中又實在不甘,正想再說,不想身邊卻是起了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定睛看去,見女皇下首的昌平公主已是霍然起立,盯著自己身邊那姓步的小子冷聲說道:「我既然對天立誓過,自然會遵照諾言。」

    步效遠如遭雷擊,愕然看著昌平已是移步到了女皇面前,端正跪下說道:「陛下,昌平請求陛下准許我招步效遠為駙馬,以應我對天所發的誓言。」

    10

    10、第十章...

    她要我!她竟然自己開口,說要我!

    步效遠的心再次狂跳了起來,定定地看著跪在他身前幾步開外的昌平公主的背影。

    兩年的時光流逝而去了。她的那一頭曾經在幽暗中軟軟涼涼地纏繞在他臉龐脖頸之上,撩動了他無限qíng思的長髮,現在整整齊齊地向上攏著,一枝耀眼的金色鳳釵緊緊地攀附在了烏黑的雲鬢之後,露出了她潔白溫膩的一段後頸。

    「昌平!」

    他被高高傳來的一聲含了隱隱力道的聲音驚醒了過來,急忙收回視線,抬眼望去,這才發現女皇陛下正注視著跪在她面前的昌平公主,眉頭微微皺起,神色有些不快。而公主,她的頭卻仍是那樣高高抬著,甚至連耳垂之上懸下的一副明玉璫也是紋絲不動。

    他現在看不到她的表qíng,卻可以想像她此刻與女皇對視時的那種神qíng。

    片刻前因為她的話而在他心中生出的那種隱隱的雀躍已是迅速地退卻了下去。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堅持,但是他知道,她其實是不喜歡再次看到他的。

    他猶豫了下,終於再次叩頭到地,有些困難地說道:「求陛下,收回公主的美意……」

    他話還沒說完,看見本來跪在他身前的公主已經站了起來,轉身裙裾飄拂,幾步就到了他面前站定。

    那種他曾經念念不忘,終於因為光yīn的流逝再也無法捕捉,而就在這一瞬間,仿佛再次迅速喚醒了他記憶的那種幽涼馥郁的氣息,朝他毫無遮掩地再次撲了過來,他微微抖了一下。

    「我招你為駙馬,可是委屈了你?」

    她冷冷問道。

    步效遠抬頭,見她居高望下,眉間淡淡聚了絲戾氣,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盯著自己。腦海里頓時又浮現出了那個夜裡,她的手掌朝自己揮過來時的qíng景。那時的她,應該也是現在這樣的表qíng吧?

    「不是,沒有……」

    他的臉微微熱了起來,不敢再看她眼睛,低下了下頭,有些結巴地說道。

    「我先頭既然已經對天起誓過,你現在又說沒委屈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卻,你當我是什麼人,能容你這般輕慢?」

    她的聲音冰冷,仿佛一條帶了寒意的細細的蛇,鑽進了步效遠的心裡。他下意識地抬頭,又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種帶了厭憎的冷淡目光。瞬間,他從裡到外地石化了,心中只是不停地想:她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麼卻一定要我做她的駙馬?

    步效遠大概永遠也不會想清楚,公主也不需要他想清楚。他還在茫然的時候,她已經轉身再次跪回了剛才的地方,對著女皇說道:「陛下,我的駙馬,並非我自己所選,而是天代我選定,違逆怕有折福。請陛下擇日為我完婚,以守誓約。」

    女皇不再說話,把目光定在了步效遠的身上,凝視片刻,終於在大臣們的嗡嗡議論聲中站了起來。全場立刻靜寂了下來,無數的目光聚在了站得最高的女皇的身上。

    「太史令。」

    她終於說道。

    被叫到了的太史令急忙出列。

    「你擇選一個huáng道吉日,昌平公主和駙馬完婚合卺。」

    「陛下,臣早幾日就已經查看過曆法,後日恰逢青龍、明堂、金匱、天德、玉堂、司命六辰值日,正是個huáng道吉日。若是錯過,就要等到下次月了。」

    女皇一怔,目光再次掠過了站著的昌平和仍跪在地上,垂首隻能看到闊額的步效遠,略微沉吟了下,仿佛自言自語道:「後日……未免cao之過急了些……」

    「陛下,」剛才那得了平身歸位的輔國公因為座次列在女皇左手邊的最前一位,早聽到了,怕夜長多夢,萬一又起了什麼變故,顫巍巍又出列啟奏,「陛下,步駙馬雖出身低下,今天不但力挽狂瀾,而且叫我中昭不戰就得到灤河以北三百里豐饒國土,無愧少年英雄的名號。難得公主深明天命之理,甘願委身招他為駙馬,這樣的美事佳話,正可以傳頌天下,振奮人心,叫百姓知曉我中昭國運正隆、天恩浩dàng,天下同樂。所以老臣以為,不宜拖延下去,應當越快越好。」

    輔國公端木一姓本三望族之一,十數年前,明元女皇初登基之時,端木家族可謂權傾朝野,門人無數。近些年來,因為女皇暗中掣肘,有意扶持王蕭兩家以制衡,輔國公雖不及當年風光,只朝中以他馬首是瞻的文武官員仍是不少。此時見他這樣上奏,自然紛紛附和。剩下的一gān官員,想起去年自屬國西戎叛亂,兩國開戰以來,大大小小的戰事斷斷續續拖延了將近一年,雖然扶持了新的西戎王,但到現在,還未徹底平亂。而中昭國內人力物力損耗卻已極大,百姓說起這場戰事就搖頭嘆息。此時若是昭告天下,百姓知道天家公主下嫁給為國立功的一介平民,必定歡騰鼓舞,倒也不失是個振奮人心的契機,所以都沒反對。

    女皇雖然知道自己這個本家輔國公的心思,只是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沉吟了下,抬頭見自己的女兒站在那個步姓男子的身前,衣角拂風,神色決然。心中微微嘆息一聲,自己縱然是一國之尊,如今只怕也是無力扭轉乾坤。再看向那個步姓男子,雖然出身低賤,無法與自己的女兒般配,只看起來也是忠厚磊落,今日又立下大功。昌平招了這樣的駙馬,若是以後能藉此避過皇家權力之爭,也算是無心cha柳了。

    明元女皇思量再三,終於緩緩開口說道:「眾位卿家說得有理。朕的女兒,昌平公主,與步效遠步卿,就按太史令剛才擇定的日子大婚,昭告天下,普天同慶。」

    ***

    步效遠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將近兩年的羽林軍火頭房,看著迎接他的各種欣喜、羨慕、奉承和妒忌的目光,仍然有一種沒有完全清醒的感覺。

    片刻之前,明元女皇宣話之後,擺駕離去,公主也在侍女的簇擁下走了,沒有多看他一眼。而他一直目送著她,直到她驕傲的華美背影消失在了校場的南門之外。而後天,不過兩夜之後,他真的會與她、這個他曾一度以為高不可攀的女子合卺dòng房,從此,她成為他的妻,而他,就成了她的夫?

    他怔怔坐在自己平時休憩的鋪位上,腦海里浮現出了兩年前那個深夜時的片斷……

    他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召喚著,風一樣地追逐著前面的那輛馬車,那個不過短短半夜、一場歡愛,就已經侵入了他心魂的女子,她現在就坐在車上,被隨了馬車疾行而狂舞不止的紫色帷幕遮擋住了,直到他眼睜睜看著她的馬車入了太寧宮高高的皇宮外牆。等到了第二天,他向守衛打聽昨夜入內的那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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