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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3:13 作者: 清歌一片
蘅信凝視了她片刻,眼中的訝色平復了下去。
「公主,你說的沒有錯。一年之前,因為仰慕公主的美名,我央請妙陽夫人讓我與你相遇。一見之下,我就被公主的姿容才華深深傾倒。每次與你相見,雖不過短暫時光,於我卻是夜不成寐,思慕不已……」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又自甘成為我母親身後那永遠見不得光的被人輕視的男寵?」
蘅信微微笑了起來,聲音卻有些僵硬:「公主,我是罪臣之後。在這個煌煌帝都,雖薄有才名,卻不過一介白身,文武皆是不可應舉。我雖思慕公主,公主卻是金枝玉葉,將來駙馬必定出自王蕭端木。我於公主又算什麼?日後也不過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男寵而已。既然擺脫不了這男寵的身份,我只能選擇這天下最尊貴的女皇陛下了。旁人可以在背後恥笑於我,只是誰又不是在背後被人恥笑?誰又敢在我面前有不敬?有朝一日,當我恢復了我家族的門庭,他們只會感激我,記住我的功勳,誰也不會在乎我是怎樣得到這榮耀的。」
昌平眼中閃過一絲悲哀,人卻是笑了起來:「蘅信,你斷定我不會為了你而去忤逆我的母親和整個皇族,我不怪你。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過來與你相見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母親很快就要為我賜下公主府邸了。我來,或許就是為了聽聽你的這些話,把它們作為我新生活的賀辭。你去告訴妙陽夫人,這個地方不用再保留了。從今往後,我再不會踏入一步。」
「公主,那個人……他是誰?」
她轉身要走的時候,聽見身後那男子這樣問自己,聲音微顫。
她轉頭,看著他笑了起來,明艷不可方物。
「那個人,不是你。你知道這點就夠了。」
***
步效遠看見那個身影再次從昏暗中出現。她正被侍女簇擁著,朝著那輛馬車走了過去。
這一次,她沒再戴著斗篷的帽,微微側頭的時候,借了燈籠照下的光,他終於看清了她的臉,還是那光潔的額,纖巧的鼻,驕傲的下巴,只是她低垂的眼瞼睫翼處,為什麼卻仿佛隱隱有淚光在閃動?
步效遠的心像什麼重重擊打了下,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他離她已經很近了,只要他發出哪怕是再輕的一點響動,或者她再微微偏過頭來,她就能看到他了。但是他卻只能僵硬在那裡,而她也始終沒有偏過頭來。
步效遠終於眨了下自己已經睜得有些發酸的眼,睜開眼時,她已經踩著車夫的膝上了馬車,消失不見了。
馬車沒再停留,立刻朝著城北的方向去了。
步效遠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經追著馬車跑了出去。
這個時候的大街上,夜遊的人大多已散去歸家,所以馬車駛得很快。於是那些還在路上游dàng的,便都看見了這樣一幕景象:一個年輕人,一路狂奔地追著他前面幾十步距離之外的一輛華蓋馬車,一車一人先後地消失在了前方濃重的迷離夜色之中。
又是一個夜半狂追香車的登徒子。天子腳下,繁華之地,最不缺的就是這樣孟làng的登徒子。
看見的人這樣搖頭嘆息。
步效遠一路狂奔,不知道疲累,更不知道自己已經這樣奔跑了多久,最後,他終於緩下了腳步,停了下來,眼睜睜地看著那輛載著她的馬車駛入了一道高高的圍牆裡,然後,那扇寬闊的拱形朱漆銅釘大門也終於在他面前緊緊地關閉了。
那裡,是他再也不能靠近的接近了這個帝國無上權力中心的太寧宮外西門。
步效遠俯身彎著腰,抬頭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和高高的圍牆,大口地喘息著,額頭上的熱汗密密地涌了出來,一滴滴地濺落在了地上。
***
天和五年。
元宵過後,chūn色就遍布帝都的郊野,暖氣充盈了晴空。大街之上,寶馬長嘶激揚,巷尾院落,杏花開滿了錦繡的枝頭。
帝都的百姓們從年後開始,茶餘飯後就多了個津津樂道的話題,關於女皇陛下最寵愛的女兒,昌平公主的婚事。
按照中昭的習俗,女子十八便已成年,應當尋夫覓嫁了。但這位生在天家的女兒,年後已是十九了,雖早早就開府獨居,至今卻仍未定下駙馬。駙馬人選必定是逃不出王、蕭、端木這當朝的三大望族的,這誰都知道。但是就在朝野坊巷紛紛猜測最後到底會花落誰家之時,如今卻突然又多了個變數。北夏的世子元炬,帶了迤邐的車馬,裝載了寶刀明珠,年後就帶了國書入了帝都,請求女皇陛下將昌平公主下嫁於他,兩國永結秦晉之好。於是這場駙馬之爭更加引人注目了。坊間有好事者甚至在賭坊里暗中對此坐莊下注,一時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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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王、蕭、端木三大望族與姬姓皇家的關係,說起來還是要回溯到百年前的開國之初。那時正逢亂世,姬家先祖姬尚本是地方小吏,家資殷厚,以德行著稱。後遇王、蕭、端木三家的先祖,四人結為異xing兄弟,推舉姬尚為兄長,揭竿為旗,南征北戰,打下了一片河山。三兄弟擁戴姬尚為帝,姬姓成為中昭的國姓。太祖登基,感念兄弟qíng深,對這三位異xing兄弟大加封賞,承諾從此以後,皇族直系血親中,皇子的嬪妃和公主的駙馬,必定是要出自他三家。據史官記載,太祖曾嘆:若無王、蕭、端木三家,何來姬家今日之榮光。為了表示其qíng之切,甚至一改千百年來皇位只傳子不傳女的規矩,立下了國法,倘若先皇無子,則由已婚的公主繼承大位,所生子女均賜姬姓,以傳承大統。百年下來,姬姓子孫無不奉召行事,王蕭端木與皇族早已盤根錯節,密不可分了。
太祖當年這一紙詔書,自然是表示他對三位異xing兄弟的感念之qíng和莫大的恩寵,只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流於言表的一紙空詔而已。皇家從來最不缺的就是子息,何至於會到讓一位公主繼承大統的地步?一百年來,平平順順,姬姓子孫代代相傳,直到十五年前,這種秩序被徹底地打破了,明元女帝登上了大寶之座。
明元女帝並非姬家女兒,而是出自端木家族的先帝皇后,育有二子一女。做皇后的時候,就以德才聞名天下。昌平的父皇耽於享樂,死時不過三十多歲,正當壯年,說起來也極是叫人扼腕,他與侍衛圍獵野外,縱馬追逐一頭麋鹿之時,不慎竟跌下山崖,不治而亡,昌平那年不過五歲。處死了失職的侍衛群,舉國哀喪之後,昌平的兄長,年僅十一歲的皇太子姬弗陵繼位,改年號鴻嘉,皇太后輔佐執政。一年之後,竟因為荒唐活活折磨死了一個宮女,有損德行,被皇太后廢去皇位,改立次子姬弗賀為帝。只是他身體自小孱弱,終日不離湯藥,恐不是長久之壽,而當時的第三皇位繼承人昌平公主,年紀不過八歲,尚不能婚嫁,於是十一年前,天象異動,百姓陳詞,百官進言,懇請皇后順應天意,執掌天下。當時的姬姓分支皇族和王、蕭兩家,雖極力反對,終究敵不過如雪片般飛向太寧宮的各地陳詞書和掌管了天下兵馬大權的端木家族,最後終於也是沉默著退讓了。
端木登基,號明元女皇,向天下發布昭告,姬姓仍是中昭帝國的王姓,自己不過是順應天命暫代理政,待他日姬姓子孫昌德圓滿,必定擇一賢明者回承大統,故而不改國號,只將年號改為元鳳。五年之前,百官再次上言,稱頌女皇治下國泰民安,所以再改年號為天和,到現在,昌平公主十九歲,已經是天和五年了。
***
元鳳殿的御花園中,蜂蝶嬉戲,明元女皇一身常服,倚在曲橋之上,看著水中的成群錦鯉正在爭相搶食昌平撕扯了丟下去的一片片花瓣,吞了有吐,吐了又吞,攪得水面啪啪作響。
「昌平,王司徒家的睿三公子和蕭家的蕭鄴,你中意哪個?」
明元看向了昌平,問道。
昌平揉碎了手上那朵花枝上的最後一朵花,連枝條一道丟進了水裡,這才拍了拍手,抬眼看著自己的母親:「母親,你忘了端木和那個北夏的了。」
明元微微笑了下:「端木是我母家,這些年在朝中的榮華,我看也差不多到頂了,無需再用你去為他們錦上添花。至於元炬世子……,昌平,你是我的女兒,我只盼你招到駙馬,與駙馬和和美美到老便好,不會讓你遠嫁他邦,從此故土難歸。」
昌平嘴角上揚,眼裡卻沒半分笑意,淡淡說道:「母親,你做每一件事,總是權衡利弊過後,自己做了決定。我的婚事也一樣。端木家仰仗了母親,這些年飛揚跋扈,旁人怨聲一片,他們卻可笑地繼續憑藉自己當年擁立母親登基為帝的功勞,甚至漸漸有些冒犯了您的尊嚴。母親心中必定早是有所不滿,卻又不得不繼續仰仗他們的支持。日後如何還未料知,母親自然不會將我嫁去。至於那個元炬世子,北夏本是苦寒之地的小國,這十幾年來卻突然崛起,連年征戰,吞併了附近十幾個大小國家,甚至到現在,還有幾個亡國之君逃亡到了帝都,在母親的羽翼之下苟延殘喘,夢想著有朝一日復國雪恥。中昭泱泱大國,雖繁盛百年,而今朝野之上,文官不思進言,武將安耽享樂。這個國家,早已經如海上的行船,高桅闊帆,只是海水之下那看不見的船底,卻已是開始腐朽。母親自然是知道這些的,不過有心無力而已。北夏如今卻聲威大盛,兵qiáng馬壯,或許暗中早已心存覬覦我朝的láng子野心。母親現在需要的,只是彈壓這個國家的野心,又怎會將我嫁去?」
明元驚奇地凝視了昌平片刻,終於搖頭嘆息:「昌平,我從前就對你說過,女子想得過多,不是件好事。還是回到之前的話題吧,王睿和蕭鄴,你願意要哪個?」
「母親,如果我告訴你,我誰都不要,只想一個人這樣安靜地過下去,你會恩准嗎?」
「胡說!女大當嫁。怎麼可能一世都這樣過下去!昌平,你不要太任xing了!」
昌平嘆了口氣:「既然這樣,母親又何必問我的意思。蕭王兩家,母親想拉攏哪一家,自己定下就好。」
明元女皇的眉頭蹙了起來:「昌平,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故意讓我這個做母親的傷心?當年生下你的時候,先皇與我商議了幾日,最後才為你取名瓔珞。妙法蓮華經中說,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真珠、玫瑰七寶才合成眾華瓔珞。瓔珞是由世間眾寶所成,意寓無量光明,無上喜樂。希望你能過得好,這就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愿了。」
「這麼多年,我倒是第一次聽母親提起了我的父皇……母親,你到現在可還有記得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