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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她立刻便笑得明朗起來,一切都對了。
唉……罷了,都由她。
說來沈西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兩面派:在家中對著齊嬰各種鬧小孩子脾氣,可真等出了門便儀態萬方起來,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穩妥極了,任誰看都是位端莊穩重的太傅夫人,絲毫不能想像她在家中的諸多「惡行」。
她隨著齊嬰一同進了王家宅院,很快便感到了眾人的注視,有的帶著敬意,有的帶著探究,有的則帶著嘲弄和敵意,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這些目光不算新鮮,當初在北魏她還是燕國公夫人的時候就時常受到這樣的對待,如今的差別大概只在於這些目光比那時更激烈些罷了。
她早就料到自己行於人前會受到非議,因而也沒怎麼在意,面上只作未覺,只是齊嬰卻似乎有些不虞——他一向很護著她,是容不得別人冒犯她的。
他倒也沒做什麼,只是皺了皺眉頭,然而走到了他這個位置上,一舉手一投足都足以震懾他人,此時他一個皺眉便令滿院子的人都惶恐不安起來,眾人只覺一種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遂不禁紛紛低下了頭,再不敢多看了。
一切不聲不響地發生在無形之中,沈西泠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她只是遠遠瞧見王先生正坐在主位上,此時正對著他們笑呢。
說起來,沈西泠是有近十年不曾見過自己的這位老師了。先生的變化其實並不很大,他固然更蒼老了些,但坐時腰板依然很直,總給人以精神矍鑠之感,尤其看到齊嬰以後還眼前一亮,不用人攙扶便自己站了起來,歡喜地朝齊嬰伸出手,叫了一聲「敬臣」。
齊嬰見先生起身,連忙也上前兩步,拜問曰:「學生來遲,賀先生大壽。」
太傅身為此間最是有臉面,如今的太傅在天子面前恐怕都很少行禮了,未料在他面前還是如此恭敬。
仔細想來,太傅這般言行也有道理。這一來麼,王清與他之間確有師生之誼,二來,淆山大亂之後太傅掌權,如此大的風波自然要引士林震動,天下的文人按理口誅筆伐的,而王清作為當今士林楷模,此次卻是清清楚楚站在了太傅一邊,還撰文大讚起太傅清君側、保社稷的功勳,字裡行間都在說他是舉世難尋的忠直之臣,言辭之懇切、情義之真摯,讀來真讓人潸然淚下。
而有了王清這麼一擺立場,士林之中的風波便在無形間化解了大半,雖則仍難免有些人要跳腳叫囂太傅得權不正,可也註定成不了什麼氣候——如此說來,這王清於太傅而言,可算是有正兒八經的一樁恩情了。
眾人正如此琢磨著,又聽王清高興的聲音傳來,原正是在跟太傅夫人打招呼。
他笑呵呵地道:「先前堯夫人也曾寄來喜帖,邀老朽去建康赴你二人的婚宴,只可惜老朽已不堪舟車,當時未能遂願,真是一樁憾事。」
他這話便讓百官又想起了幾月前太傅的那場婚儀。
坦率來說,在今日的大梁,太傅大婚比天子登基都來得緊要,沒人不想去齊家道一聲賀、送一些禮,只可惜那時太傅夫人已然有孕,太傅未免妻子勞頓,婚儀一切從簡,除了極少數一些與太傅及夫人交好的人以外,其餘人等都沒有那個臉面能踏進齊家的府門,著實令百官深以為憾。
此時眾人又聽王先生對太傅笑道:「當初我在齊家教書時就看出你中意人家小丫頭,她應個尋常的考試你也要來看上一看,莫非是怕我打她的手板不成?」
這話起來。
他二人下意識對視一眼,十年前初相識的許多片段一時便如雪片一般飛到二人眼前:他們一同論過的詩經,他在她初次考試前來看她時身後的月光,酬勤齋中隨春日微風微微搖晃的竹簾……一點一滴,歷歷在目。
沈西泠自有孕以來便有些多愁善感,此時思及往事更難免動情,她又想起當初王清對她的教導,說她將「不逾矩」做得太好、又將「從心所欲」做得太差,這話於她一生都有裨益,實使她獲益良多。
她是真心感激他的。
沈西泠又有些淚意,看著王清說:「先生誨人不倦,是學生的恩師,少時雖未有幸久在先生門下,卻已多有受教,只盼先生福祚綿長,壽比南山。」
這話真摯,亦讓王清深知她的誠心,因而也隨之心緒起伏。
王先生也不再像十年前那麼嚴厲冷淡不苟言笑了,歲月留給他的印記是慈祥,此時他就仿佛一個平凡的老人,正慈眉善目地看著點頭,連說著「好孩子,好孩子」。
賓主盡歡。
一直到入睡之前沈西泠的情緒依然沒能平復:見到王清仿佛讓她一夕之間重回來,等離開眾人視線跟齊嬰回了房後便一直軟綿綿地抱著他的腰,怎麼都不肯撒手,且時不時就要叫上一聲「公子」,叫完後也不說話,只一味抱著他。
她雖然一直喜歡對他撒嬌,但如此黏人的小女兒情態卻不多見了,齊嬰被她這忽來的小柔情纏得哭笑不得,哄了許久才哄得她鬆手,又哄了許久才得以抽身去讓丫頭打水為她梳洗更衣,結果等收拾好了他一回來,她便又自發靠進他懷裡,抱他抱得比原來更緊。
太傅大人十分無奈,但心中又很柔軟,由著小姑娘纏了一會兒,又把她抱上了床塌。
十月的會稽已入深秋,秋風甚涼、入夜尤甚,他為她蓋好被子,自己則坐在她身邊摟著她,沈西泠先是安安靜靜地不說話,後來又開始叫他,叫了一聲以後還是不說話,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