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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但這事其實也不能怪沈西泠,畢竟當局者迷,她與顧居寒同處一個屋檐下時的確對這一切無知無覺,直到如今兩人分開了一段日子,許多舊日的迷障才緩緩散去,她也終於得知了一些遲來的真相。
因有這樣一番前情,此時的獨處便不免顯得十分尷尬,即便是山中美妙的月色和霧氣也不能彌補,甚至顧居寒對她持續且沉默的關注也令她感到芒刺在背。
沈西泠沉默了很久才終於想出一句話來,她說的是:「……對不起。」
她聲音很低,透著真誠的歉疚,顧居寒聽見了卻沒有立刻接話,過了一會兒才問:「為何同我道歉?」
沈西泠微微低下頭,答:「當時……當時我是急昏了頭,所以才拿那個帳本威脅你,如今想來真是愚魯,將軍待我那樣好,我卻忘恩負義。」
她抿了抿嘴,想了想還是又解釋了一句,說:「但是其實我並未真的打算要將居盛、居遠他們的事也捅出去,我當時只是……」
她不再說下去了,而顧居寒已經明白她想說什麼。
她是想解釋她並未真的狠心想出賣顧家人,她只是拿他們做當時與他談判的籌碼罷了。
顧居寒是相信她這個說法的,毋寧說他一貫很相信她,這或許與他們之間的初遇有關——那時她為了救一個素昧平生的乞兒甚至不惜將自己捨出去,自那時起他便明了她的秉性,是個純善又執拗的人。
可他雖然相信她,但這個說法卻並不能抹去他心中的痛苦——她為了齊敬臣能做任何事,甚至僅僅為了見他一面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只要這一點不變,他心中的傷痕便不能復原。
而此時分辯這些已經很沒趣了,沈西泠大概也知道這一點,因此並未在這個話題中多做糾纏,她默了默,又說:「除此之外……我還要多謝將軍。」
顧居寒行在她身旁,在她不注意時伸手替她撥開了險些要刮到她鬢髮的樹枝,口中又問:「謝我又為什麼?」
沈西泠沒有注意到他為她撥開樹枝的那個動作,看神情倒像是陷入了一些回憶。
她的語氣頗為溫柔,說:「為許多事……這麼多年將軍一直很照顧我,我始終很感激。」
說到這裡她抬頭看向他,即便那夜有霧,她美麗的面容也依然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正因為有霧氣、她反而顯得更美了,像是話本折子戲里說的美貌驚人的女妖。
「還有他的事,」她補充道,「原先是我想差了,還以為你們是敵非友,如今看來還是將軍幫了他許多,這是救命的恩情。」
她這是在為齊嬰向他道謝了。
沈西泠小時候性子便很敏感,如今她長大了,幼時的膽怯已經全都褪去,剩下的便只有敏銳。
即便齊嬰從未對她明說過,可她已經能感覺到,顧居寒在這次的事情里是與他站在同一邊的。他一定暗中幫了他們許多,除了幫她來見齊嬰、幫她留在這荒山中以外,更協助齊嬰做了一些其他的事,譬如今日造訪此地的太子殿下吧,他怎麼會突然和齊嬰扯上干係?這其中必然有顧居寒的斡旋。
沈西泠不管這些男子究竟在計劃什麼,也並不在意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利益交換,她只要知道顧居寒是給齊嬰雪中送炭的人就夠了——只要有這一點,就足以讓她對他感恩戴德。
而沈西泠此時道謝的心意有多真摯,顧居寒心中的無力便有多沉重。
自她將代寫的休書交給他之後,他們已經分開了月余,這期間他每一天都過得很艱難,一方面是因為政事,另一方面更因為她。
她卻似乎過得很好,即便山中的一切這樣簡陋,她也依然開開心心的,氣色比原先在國公府時好了不知多少,看上去恬然又幸福。
……只是在他身邊就讓你如此幸福麼?即便身處在未知的危機之中,你也不在意?
我可以讓你過得更安定……你也不願回頭麼?
這些問題實在不必問出口了,甚至只是在心中想一想也顯得痴妄,她在那人身邊看起來那樣快樂,他們之間哪怕僅僅只是對視也讓人覺得繾綣,那是一種任誰也插不進去的氛圍。
就這樣吧。
顧居寒咳嗽了一聲,維持著得體,說:「若是他的事,你也不必謝我,兩國之間向來只講利益不講情面,他若能取信於殿下也是他自己的本事,與我無關。」
沈西泠知道這是託辭——齊嬰是他國外臣,如果沒有顧居寒牽線,又怎能與大魏太子有所接觸?顧居寒在中間必然是出了很多力的。只是沈西泠瞧出他似乎不願意在此時擔這些感激,因此她也並未再違逆他的心意,只是順著他的意思附和了兩聲。
兩人繼續在山中行走著,夜霧圍繞著他們,那飄渺的意境使他們即便並肩也依然看上去相隔遙遠,而顧居寒知道,等到今夜齊嬰與殿下相談完,他們離開上京的日子就很近了。
她就要走了。
或許,此時此地,就是他最後一次如此靠近她。
人在察覺到所謂「最後一次」時總會難免感到傷懷,顧居寒也是一樣,可惜的在於他不能像旁人一樣表露,因為對於這場分離傷懷的人只有他一個,倘若他的傷懷被發現了,那麼場面便難免要尷尬起來了。
他很仔細地克制著傷情,對沈西泠說:「恭喜,夙願得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