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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蕭子桁知道,他是不能親手去動自己的母族的,否則韓守鄴一旦起兵謀反,一切就都難以收拾了。

    要動手,只能是別人。

    傅家大概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們本最善於逐利,如今又依附天子而生,當是他最聽話的狗。然而他們也有自己的私心,無法讓蕭子桁滿意:扳倒齊家之後,傅家人便一直若有若無地向他討要恩賞,蕭子桁雖登基為君,卻也不可能完全不受臣子約束,他不得不有所退讓,放任他們瓜分齊家崩潰後的勢力,同時也將他們最喜歡的土地買賣放開了口子。

    傅家人是不知饜足的,尤其在齊雲被罷免之後,尚書台更幾乎成了他們的天下,他們很快就中止並廢除了剛推行不久的新政,尤其將田畝丁稅改革之策變成了一張廢紙,當初齊雲和齊嬰破除萬難才取得的那些成果,朝夕之間就化作了烏有。

    而形勢的變化遠遠不盡於此。

    韓家和傅家雖然彼此競爭、關係算不得有多麼融洽,可在一件事上他們是戮力同心的:鞏固世家權力、排斥庶族官員。

    齊家崩潰不過半年,朝堂上的庶族官員便日漸凋零。齊嬰當時遠在戰場不在建康,失去他的庇護之後,許多庶族官員便被韓、傅兩家貶黜或外放,更有甚者丟了性命——譬如慶華十七年的探花張德慈,就被權貴們尋機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不單一生清名毀盡,還乾脆死在了廷尉的大牢里。

    有了張德慈這個例子在前,庶族的官員們也難免心中打鼓,他們都知道能夠庇佑他們的小齊大人已是獨木難支,若想活命,便要另找門路過活了。因此後續不需世家權貴們再大刀闊斧喊打喊殺,便有機靈的小官員們各自投奔了新主——譬如與張德慈同為慶華十七年進士的榜眼鄭熙,如今就是傅卓的左右手了。

    蕭子桁當時的心力皆撲在戰事上,一時倒無力插手這番黨爭的雲譎波詭,而等他好不容易騰出手來,朝堂上的格局已然徹底變了。

    這就是為君的不易了……你的犬牙可以替你撕咬別人,但同時,也可能咬傷你自己。

    而此時蕭子桁凝視著跪在自己皇座之下的齊嬰,神情又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倘若……他不殺他呢?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永遠的敵友,譬如原來他和齊嬰本是友人,後來卻因利益而反目,那麼如今,他們又為何不能因共同的利益再次聯手呢?

    齊家已經完了、永無翻身之日,比起傅家那樣完整的家族,勢單力薄的齊嬰豈非更容易掌控?他如今必須仰賴自己高抬貴手才能活下來,而這就意味著,他必須對他盡忠。

    齊嬰是什麼樣的人?即便身處再兇險、再不利的困厄之境也能立於不敗之地,如今大梁的朝局如此危困,外要與北魏抗衡,內要同韓家搶兵權、與傅家爭吏治,除了這名滿天下的齊敬臣,還有誰能擔下這千鈞之重?

    蕭子桁的眼深了。

    他的確迫不及待想看齊敬臣跌入泥潭,可是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卻是自己王朝的安定。

    不如就讓齊嬰成為他的鷹犬吧,讓他去跟北魏斗、跟韓家斗、跟傅家斗,讓他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孤臣,讓他成為所有人的靶子,直到為這個王朝流盡最後一滴血,再讓他一無所有地死去。

    這,就是他為他的家族,贖罪的方式。

    新帝思慮已定,便對跪在下方的齊嬰說:「敬臣,爾父既已卸下左相之職,此位也不可懸置太久,朕便升你為這大梁第一權臣可好?」

    齊嬰抬目,與天子有剎那的對視,立即便明了對方的真意。

    他沒有看錯,蕭子桁是識時務者,他雖然對齊家、對自己恨之入骨,可他更看重的是自己統治的安定。他對權力的渴望已經到達偏執的地步,無論是韓家還是傅家,如今都已經成為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只要他在位一天,就一定會將世家絞殺殆盡,不死不休。

    而現在,他是要他成為他的手中刀了。

    齊嬰垂下眼瞼,再次向天子叩首,並未與蕭子桁虛與委蛇,恭恭敬敬地答曰:「臣叩謝天恩。」

    天子愉悅地笑了,笑聲暢意,那雙桃花眼則越發亮了起來。

    他親自走下御階、扶起新的當朝左相,同他說了幾句君恩浩蕩的漂亮話,繼而神情一轉,又說:「朕知你品性,並非口蜜腹劍之輩,然朕在其位,行事難免要多加謹慎。」

    他看向齊嬰,目含審視,道:「朕曾致你家族傾覆,又怎知你不會懷恨在心、他日背叛於朕呢?」

    這裡便是言語無用的地方了。

    誰都知道,此時無論齊嬰以多恭順的態度說多漂亮的話,都決計無法消除新帝的疑慮,他唯一能說的只有:「全憑陛下安排。」

    無論此時蕭子桁要他犧牲什麼他都必須毫不猶豫地答應,只有這樣,才能交換一線生機。

    蕭子桁聽言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自己究竟想要齊嬰做什麼,良久都沒有說話,直到後來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起他的父皇。

    先帝少年時曾意氣崢嶸,有揮師北伐克復中原的雄心壯志,可是後來卻為眾世家所掣肘,堂堂七尺男兒竟如同三歲稚子一般被人支配,連最理所當然的政由己出都不可能辦到。

    後來他的抱負盡數化作了虛無,他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苦悶和傷痛中漸漸墮落,最終染上了五石散,日夜沉湎於聲色以至於身體潰爛,終至於荒唐不經的可悲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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