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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從那時起我終於明白了,權力是多麼骯髒的東西,它可以輕易殺死一個人,也可以輕易毀掉一個家庭,」她頓了頓,神情沉鬱,後來又漸漸通透起來,「可它也不是一無是處,起碼我明白了,人在最危險最迫切的時候,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權力。」

    「我沒有權力,但我有權力以外的東西,可以借它去交換,」她掃了一眼顧居寒手上的那兩頁薄薄的紙,「我可以用錢去買權力,他們收了我的錢自然就要為我辦事——至於他的事,將軍若是為難,我便去找這些帳冊上的人罷了。」

    她說得這麼清淡這麼從容,可是顧居寒知道,這是脅迫。

    她在威脅他。

    她知道的,找任何人都不如找他有用,他是大魏的燕國公、上柱國之尊,在陛下面前說話最有分量,她根本不會捨棄他去找這些帳冊上的人辦事,否則豈非南轅北轍?她如今特意將有顧家人名錄的帳冊給他看,就是在脅迫他:如果他不幫她,她就會對他的家人揮刀。

    不過這大概也不是全部,她是知道他品性的,若舍他一家能救一國,他一定會不惜大義滅親,所以她還給他看了更多的名錄——如果她將這些名冊呈給魏帝,那麼大魏的朝堂會發生怎樣的震動?如果她借這個名錄挑起朝堂黨爭,那大魏的朝局又會如何?

    ……她在脅迫他,以他的家族乃至於他的國家為籌碼。

    顧居寒一時之間甚至說不出自己有什麼感覺了。

    心痛麼?當然。他是鍾情於她的,甚至直到今天她奮不顧身地衝進火海之前,他都荒唐地寄望於她能走出對那個人的執迷,放下前塵過往、回頭看看他,而現在他終於知道他這個念頭有多麼可笑了——她不僅不會愛他,而且還不惜為了齊敬臣將他打入地獄。

    她是如此的狠心。

    而除了心痛之外他也感到困惑。當年她嫁給他的時候孑然一身,她生意的根基都在江左,雖則他知道齊敬臣另給了她一筆錢讓她保護自己,卻絕不至於讓她在短短五年間積累下如此的財富。她的怡樓和金玉堂雖然進項豐厚,可要以一己之力行賄如此多的朝廷官員是絕不可能的;即便她真能辦得到,這麼多年他也不至於一點風聲都收不到。

    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有人在幫她。

    絕不可能是齊敬臣,他遠在江左,被大梁朝堂上的重重殺局困得分身乏術,他都自身難保了,怎麼可能再伸手到上京來幫她?

    那究竟是誰?

    沈西泠知道顧居寒的疑慮,而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幫她的人是她的父親。

    沈相的確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沈家也的確早已化為塵埃,然百足之蟲即便身死,卻也遺留下了無窮的遺產——並不僅僅是銀錢,而是門路。

    十年前沈相曾托門人舊仆將兩筆錢財轉交給齊嬰,那位老僕原姓龔,名叫龔峙,在將沈西泠託付給齊嬰之後便離開了江左之地,轉至江北隱姓埋名。

    沈相生前遺願是妻女平安,而沈西泠那時雖被納入齊嬰羽翼之下,可也難保往後會否再次流離失所,是以龔峙離開江左後仍一直暗中關切著沈西泠的境況,並在五年前齊家事發、她遠嫁江北後再次找到了她。

    那時沈西泠意志消沉,久久無法從當年之事中回過神來,而龔峙的到來於她而言無異於天光乍破。

    她得知這位先生曾是父親左膀右臂,且多年來始終暗中關照著她,自然為此動容。而當龔先生聽聞齊嬰不僅對當年沈相所贈資財分文未取,還將自己的私產變賣用以為沈西泠謀生時,便不禁深為感慨,當時便嘆曰:「沈相果然並未看錯,那齊敬臣確是值得託付之人。」

    自那之後,龔先生便以一個尋常帳房的身份留在了沈西泠身邊,明面上替她料理著怡樓和金玉堂,暗中則將當年沈家通商的門路移交給她。

    沈西泠原本是個與世無爭的溫吞性子,即便幼時經歷生死大難也不曾更改本心,可五年前的那場禍事實在傷筋動骨,尤其因為波及了齊嬰,更在她心中留下了瘡痍。她不知花費了多少心力暗中經營著自己的這個無形的王朝,籠絡著不盡其數的南北商賈,他們中的大部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做事,只是在得到利益的同時分頭依命給南北朝廷的各層官員行賄,既依附這些權力而生,同時又將其變成自己的犬牙。

    財富永遠都遜色於權力。

    然而,當財富膨脹到一定的程度,連權力也將不得不低頭。

    沈西泠當然不會把這一切的原委都告訴顧居寒,她只需要從他那裡得到一個結果,此時她眉目安定,落在顧居寒眼裡卻不禁讓他想起了齊敬臣。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與他如此相像。

    甚至連坐在那裡與人博弈、乃至於掌控一切的神情都與他如出一轍。

    同樣篤定,同樣平靜,同樣無所迴避。

    他心中實在痛得厲害,以至於有些失了章法,看著她感慨了一句:「西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還記得他們初相見的時候,正在上京某處熱鬧的街市,那時她是那樣乾淨,甚至會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小乞兒同人爭執、不惜捨出她自己也要護著比她更弱小的人,當她對他笑的時候眼中沒有一絲蕪雜,只有清透,如同一場江左三月的煙雨。

    可現在……

    她在舞弄權術——甚至比這更糟,她在驅使利用權力,以實現自己的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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