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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沒有人。
永遠沒有人去幫他,他永遠都是一個人。
他也會委屈的啊。
堯氏哭得肝腸寸斷,她緊緊地抱住他,盡力想給他一點安慰,可她知道這一切都於事無補,因為她沒有辦法幫他實現他唯一的心愿。
她是個無能的母親!
堯氏痛苦著,可心裡又憑空生出一股氣來,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他。她放開齊嬰,看著他的眼睛說:「去找她吧,什麼都別管了,家裡有我,你父親哥哥問起也有我擋著——你只管去見她,其他的什麼都別管!」
憑什麼?憑什麼只有她的孩子這麼苦?
難道他就不能過得快活一點麼?難道他就不能得償所願麼?
他明明一點都不貪心的……
母親的話音迴蕩在空寂的書房裡,也鑽進了齊嬰心裡。
去見她?
什麼都不管的去見她?
那是他不敢想也不允許自己去想的事,可是此時卻被母親說了出來,這念頭於是揮之不去了,甚至等他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匆匆踏出了書房的門。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錯得離譜。
可他真的……好想見她。
沈西泠出嫁的那天,琅琊郡下了一場雪。
江左並不多雪,五年前那一回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那天卻下雪了,天色陰沉得厲害,風也大,令人心頭髮悶。
韋家卻是很熱鬧的,天剛亮,沈西泠房門外就已經敲敲打打鑼鼓喧天了,到處是喜慶的嗩吶聲,仿佛真是要親嫁女兒似的。
她身旁臨時來服侍的丫頭們也不斷簇擁在她身邊說著吉祥話,說她美,說她嫁得好,說下雪是好事、是祥瑞的兆頭,說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話,沈西泠一句也沒聽進去,她只是默不作聲地坐在梳妝鏡前,由著丫鬟們給她上妝打扮,再由著她們為她換上大紅的嫁衣。
鳳冠霞帔,容色驚人。
這一切都是很好的,她曾經想像過幾乎一模一樣的場面,只不過……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嫁給那個人的。
那個人……
他是不能想的,一旦想她就會禁不住落淚,一旦想她就會禁不住發瘋,一旦想她就會恨不得摘下滿頭的珠翠再狠狠扔到地上,一旦想她就會恨不得即刻跑出這道門、走一千一萬里路奔回到他身邊去。
一旦想,她就會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
沈西泠閉了閉眼,等再展目的時候又強迫自己緊緊地盯著妝檯上的胭脂盒瞧,逼自己仔細看它的花樣,仿佛它是什麼很緊要很有趣的東西,如此過了一陣,她才勉強將與那個人有關的事擠出了腦海。
她問身邊的丫頭:「什麼時辰了?」
其中一個丫頭答:「回小姐的話,辰時了。」
巳時她便要出嫁了,現在還剩一個時辰。
她說不好自己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到底是希望不要到巳時還是希望快點到巳時,也許是後者吧——畢竟她真的很害怕自己會忍不住逃跑,逃回去找他,如果那樣的話就又會給他惹上麻煩,而她實在實在,不想再給他帶來任何災厄了。
她願意走,願意嫁人,願意做任何事,只要不再給他惹麻煩就好。
等到了巳時她就可以出發去江北了,只要到了那裡就算她想盡辦法也回不來了,這樣就算她害了失心瘋拼了命想回來找他,也不會再得逞了。
快點到巳時吧。
……她快要堅持不住了。
丫頭們都看出了她的急迫,皆以為她是期盼著嫁人,紛紛捂著嘴笑、說逗趣的吉祥話聽,沈西泠依然沒有反應,只是耳中忽然聽到房門外的嗩吶鑼鼓聲頓了一頓,隨後就隱隱聽到馬嘶之聲,繼而傳來紛紛雜雜的人語,還夾雜著許多驚惶而恭敬的問候聲。
丫頭們彼此對視著,都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其中一個站了起來說要出去看看,而在她抬步之前房中眾人便聽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後是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
只說了兩個字。
「文文。」
丫頭們不知道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這是沈西泠的小字,但女子待嫁的閨房門前突然出現一個男子自然很不得宜,有脾氣大的丫頭當即就要出去趕人,卻聽她們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姐忽然說:「……都出去。」
丫頭們聽言都是一愣,繼而紛紛扭頭去看沈西泠。
這位面生的小姐是突然來到韋家的,大家都諱莫如深並不多說她的身份,韋家的僕役們還沒那個本身探聽到建康發生了何事,只當她是韋家從外面認回來的什麼親戚,短暫地伺候她出嫁也就是了。
這位小姐來到韋家數日,話卻少得驚人,甚至可以終日坐在房中沉默,對婚嫁這等大事也似不太上心,丫頭們都在背後偷偷說她脾氣古怪,好在她性子倒很溫和,一副萬事由人安排的模樣,看起來像個沒章程的。
然而方才她這一句「出去」卻說得重,甚至連氣韻都變得沉了,房中伺候的下人們莫名都不敢違逆,甚至覺得她比韋家正兒八經的主人們還要貴氣,遂皆不敢多話,紛紛起身出去了。
她們打開門的那個時候,沈西泠終於見到了齊嬰。
他正孑身站在她門外,背後是那年琅琊呼嘯的寒風以及鋪天蓋地的一場大雪,韋家的人都聚在門外驚疑不定地張望著,似乎議論紛紛,可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能進入沈西泠的眼,她僅僅只能看見齊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