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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小姑娘卻不聽他的,只瞅著他,沒什麼好氣兒地說:「那我自己餓了行不行?」

    說完推開他的手,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門外守夜的青竹先是聽見了兩人在房中的對話,又瞧見沈西泠從房中出來後公子無可奈何的那個神情,心中於是覺得舒服極了、熨帖極了。

    嘖,這小丫頭別的不怎麼行,還真就是有法子哄他們公子。

    瞧,公子這不就是拿她沒辦法麼?

    夜已深了,沈西泠也不好再叫廚娘們起來幫她打下手,便簡單熬了個紅豆薏米粥,另做了兩道小菜:一道山藥木耳,一道香芹豆腐。

    粥熬得多了些,她便索性陪齊嬰一起吃了夜宵。

    只是她吃得少,大半時候都只是看著齊嬰,她畢竟還擔憂他的身體,中間便忍不住問:「公子可覺得好些了?」

    齊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沈西泠眨了眨眼,眉頭未解,仍很擔憂地看著他,說:「公子可不要騙我。」

    齊嬰笑了,說:「沒有騙你,好多了。」

    他真的沒有騙她。

    他在飲食上一向不甚講究,日久而成疾,如今他其實已經習慣了,忙的時候即便疼也意識不到,只有閒下來才會感覺到疼。疼痛的時候他沒有胃口、也吃不下什麼東西,也就是她做的膳食合他口味,他才會多吃一些。

    ……或許也不是因為合他口味,只是因為是她做的罷了。

    沈西泠聞言將信將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說假話哄她,後來看他臉色好一些了、不像剛回來的時候那樣蒼白,心中才稍稍定下來。

    齊嬰見她一直皺著眉頭盯著自己瞧,覺得不是個辦法,便轉而說起別的牽開她的注意:「今日在家中做什麼了?」

    沈西泠其實聽出了他的意圖。她畢竟不像小時候那樣好騙了,尤其她情緒平和的時候往往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但她想了想,覺得一意糾纏這事也沒什麼用處,便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了,答:「就歇著,睡了好長一個午覺,醒了以後就吃飯,吃完又睡了。」

    齊嬰莞爾,說:「那挺好的。」

    他像是在打趣她,沈西泠也笑了,有點不好意思,頓了頓又眉目低垂起來,想了想說:「我還想著,要不要再去看看馮夫人……論理是應當去的,只是我怕她瞧見我又要生氣,反而惹出不太平來……」

    齊嬰聞言手中的筷子頓了頓,隨即恢復如常,說:「你考慮得對,還是請人代你去來得穩妥些。」

    一提到有關馮掌柜的事沈西泠便有些懨懨的,她看了齊嬰一眼,沉默著不再說話了。

    齊嬰很快就察覺了她情緒的變化,也知道她如此這般的因由,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昨夜我已同你說過,馮掌柜的死並非你的過錯,這話不是在哄你,而是我真作此想。」

    沈西泠聽言卻未展顏,仍低垂著眉目,說:「就算不全是我的錯,起碼也有我一半的責任,我和行會都是罪魁禍首。」

    齊嬰一笑,搖了搖頭。

    沈西泠看向他,癟著嘴,問:「公子覺得我說的不對?」

    「不對,」齊嬰眉目清淡,「行會的確只有一半的責任,但另一半卻不在你。」

    他頓了頓,抬眉看向她:「而在規則。」

    沈西泠聞言愣住,似有不解,而齊嬰說話向來是點到為止,言及此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只又開始喝她熬的粥。

    沈西泠卻仍在思考他的話,漸漸回過味來。

    大梁商政二界糾纏太過緊密,財富與權力混為一談,便使得兩界的秩序都極為混雜。沈西泠並不熟悉官場,卻對商道略有涉足——譬如行會吧,便是以商之名行權之實,最終無視規則操縱一切,乃至於草菅人命而無人敢管。

    受行會欺凌之人何止幾十幾百?甚至就算馮掌柜為此喪命,依然並無有司衙門來料理此事。為什麼?無非因為懼怕行會背後的傅家——權力,害怕更大的權力。

    有罪的不僅是楊東、是行會,更是這個朝廷的律法,乃至於這個國家本身——是遊戲的規則出了問題。

    齊嬰是對的。

    沈西泠知道他是對的,但依然不免對馮掌柜感到愧疚。

    她抿了抿嘴,說:「誠然公子說得都在理,只是……倘若我能早做防備,或者處理得更周到圓滑些,最後便也不至於……」

    她嘆息了一聲。

    齊嬰抬目看向她,神情寬大,眼中還有一絲無奈的笑意。

    「小姑娘,」他說,「你才多大?」

    這是他頭一回當著她的面叫她「小姑娘」,透著一種奇妙的親昵和寵愛,令沈西泠悄悄紅了臉,又聽他繼續說:「你不過剛剛及笄罷了,其他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泰半都還不懂什麼,而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要給自己多一些時間。」

    齊嬰真的很懂得拿捏他們之間相處的分寸,明明方才他們親密的時候他還是她的愛人,如今談心時他便又很自然地成為了她的師長,簡簡單單幾句話的點撥,便讓她有種雲開霧散的感覺。

    他實在很懂得她,也因此比任何人都更能開解她。

    她感到心裡輕鬆了一點,雖然她依然對馮掌柜的死感到抱愧,但一條人命的重壓不再讓她喘不過氣來了。

    她朝齊嬰笑了笑,兩人之間不需要多言,只是一個神情便能相互明白,齊嬰一見她那個神情,便知道小姑娘已經懂了,他於是也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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