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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江左自古富庶,南渡三十餘年來亦苦心經營,雖處戰時但倉廩並不空虛。齊雲主張廢除班祿制,同時削減農戶租調,以防止百姓棄賣田宅、漂居異鄉,畢竟百姓一旦因為過重的租賦而流離失所脫離土地,一來國家更加無法收稅,二來更易引發暴動,於國於民都是大害。
這事兒自打齊雲進了尚書台就一直在提,最近因為各地四起的□□又重新被提上了議程,只是文書上下過了好幾趟,至今也沒能通過。
百官自然都曉得這是國之大計,也知道右僕射所言甚是有理,但因涉及了士族利益便多有推阻:一旦削減了農戶的租賦,重新清點戶籍,那麼此前士族做的假戶籍便會暴露,富家大戶無法再將自身的租賦轉嫁給農戶承擔,能撈的油水便一下子少了許多。
這怎麼使得!
百官一看急了眼,一個個都跟齊雲對著幹,尚書台的政令怎麼推也推不下去,中書及門下各部長官都不願配合來回打太極,休沐之前的最後一次朝會上,百官還同齊雲在陛下面前熱熱鬧鬧地爭執了一番,彼時真可謂群起而攻之。齊雲雖占理,但雙拳難敵四手,被圍攻得很是狼狽。
當然也並不是完全沒人站在齊雲這一邊:庶族出身的許多官員是支持這一提案的,只是他們大多位卑,在朝堂上說話並無分量,說了也跟沒說一樣,無人在意。
更難的是尚書台內部的意見也不統一。
尚書台內的官員也幾乎全出身於士族,尚書令本人還是傅家的叔伯,怎麼可能打心眼兒里支持廢除班祿和削減租賦的主張?只是尚書台看著左相的面子,覺得不好由他們親自打齊家人的臉,這才勉為其難將這個提案推了出去,由中書和門下的官員們來做這個惡人。
當日在朝堂之上,齊嬰眼睜睜看著長兄被百官圍攻,固然不忍,但他是樞密院的長官,雖位高權重,按理說卻並無權限置喙尚書台之事。
他必須要為家族考慮,如果當時他強行插手,難免會給齊家留下跋扈專斷的惡名。
結果就是當時齊雲孤立無援狼狽收場,陛下也只說廢除班祿之事押年後再議。
齊嬰知道長兄為此十分不快,但同時也知道令他除夕之夜還冷著臉的緣由並不是別的,而是父親對此事的態度。
父親也是不支持此事的。
父親有父親的考慮:他是江左第一世家的家主,更被看作大梁士族的領袖,廢除班祿制一旦推行,會有不計其數的高門大族受到利益的損害。齊家自己樹大根深又家財巨億,當然不必再靠剝削農戶撈取錢帛,但他們一家不屑如此,卻不代表其他家也不屑如此。
一旦此政令推行下去,國家和百姓是有好日子過了,但世家呢?士族呢?齊家雖然強大,卻也無法與所有的士族抗衡,那又何必一意孤行、為了心中的家國大義置家族於不顧?
作者有話要說: 齊寧:放手搏一搏,嫂子變老婆下更我就去找我二哥談娶他老婆的事情!
另外謝謝天使們的生日祝福,我都有看到~謝謝大家!快樂筆芯!
第102章 新歲(4)
是以齊璋前日裡就將長子叫到書房狠狠訓斥了一番,告誡他年後再也不要在朝堂上提及此事,變法雖可以繼續做做樣子,但實際的一切到此為止。
齊雲自然為此感到苦悶,只覺得父親狹隘、士族更加狹隘,竟為了區區錢財而置江左萬民於不顧、置大梁社稷於不顧,很令他氣惱且失望,此時坐在花廳中依然怒氣難消,而親戚們一見他這副模樣,一個個也都不願上趕著觸霉頭,於是就見他身旁一丈之地半個人影也沒有,冷清得很。
齊嬰知曉前因後果,心中一時也有萬般滋味。他上前坐到長兄身旁,為他添了一盞茶,口中說:「我固知大哥憂慮,但今夜除夕人多口雜,還是別被旁人瞧出些什麼才好。」
齊雲一見齊嬰來了,又瞧出他眼中的理解之色,心中稍平。
他知道自家二弟便是這朝中為數不多的真心支持廢除班祿制的人,此時難免語出感慨,一邊接過齊嬰為他添的茶,一邊嘆息道:「我亦不願如此,只是眼見朱門火樹銀花,難免遙想百姓無家可歸的慘象——敬臣,父親叱我迂腐愚妄,或許果真如此吧,但我總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放任江左萬民苦難下去。
齊嬰望著長兄眼中有些慘澹的神采,沉默不語。
興許這便是現實了:縱有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清明抱負,但一旦想讓一切落在實處就會立刻遇到重重阻礙,不但什麼也推行不下去,甚至自己的親族也會橫眉冷對。
大梁是業已建好的金樓玉閣,每一枚榫卯都有世家豪門的盤根錯節,任你百般周旋也絲毫動它不得。
它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崩潰、腐爛、毀滅。
齊嬰漠漠地想著,耳中又聽齊雲道:「但凡庶族的官員能再多一些,但凡他們能說得上話,這事兒也不至於……」
他終於沒有說完,只是沉沉地嘆息了一聲。
齊嬰聞言,漂亮的鳳目垂下,繼續著沉默,隨後聽聞堂上人聲漸沸,曉得應是祖母來了,便側首對齊雲說:「我們先過去吧,祖母來了。」
齊雲嘆息一聲,對齊嬰點了點頭,兄弟二人一同起身,朝花廳深處走去。
齊老太太依然是精神矍鑠的,很有氣力,年夜飯後、守歲之前,便坐在花廳之中同兒孫們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