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頁

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三年前她原本只打算在一旁默不作聲地偷偷喜歡他,可是三年來的朝夕相處令她漸漸變得貪得無厭起來,她開始覺得她對他的戀慕或許可以得到回應,而他近日來對她的一些不同也無形中加深了她的妄念。

    她不應當這麼著急,她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了,就算他往後退了她也不應當感到失落。

    何況或許也沒那麼糟,或許他只是太忙了,他畢竟每天都要面對那麼多的煩心事,難免會因此冷落她一些,這也是很尋常的。

    沈西泠如此這般開解了自己一番,心中遂安穩了些,後來生意上的麻煩事也開始找上她,她便因此更加忙碌起來,而忙碌似乎是醫大多心病的靈丹妙藥,她一忙,便將這幾日心頭的鬱郁暫且擱到了一邊。

    所謂的麻煩事兒,還是同織造行會的那些糾葛。

    自打出了馮掌柜布莊被砸之事,沈西泠便開始對行會上心。她以往被齊嬰暗中護著,一直不曾同行會打過交道,如今她既已決意自己料理此事,那首先就要摸清行會的底細。

    宋浩堂交際廣,有位交情頗深的友人在行會做工,他從他口中大略問出了些東西。

    織造行會背後主事之人乃是傅家家主傅璧的三叔傅宏,也是齊老夫人異母的弟弟。說起來他同他姐姐倒還頗有些相像,都是作風剛強之人,想是他們年輕時傅家正值鼎盛,遂因此養成了些許豪橫脾氣,如今一以貫之到了老。

    傅宏上了歲數,如今已很少親自打理行會,他手下統共有三位掌事,替他料理整個江左的織造之務。

    其中最得傅宏信重的那個掌事名叫楊東。

    楊東此人身份頗為隱秘,現在也很少親自見人了,據宋浩堂的那位友人說,他似乎曾經改過名姓,本名並不叫楊東。他身上大約是背了官司的,只是他那一兜子事兒當年傅宏親自插過手,做得很是乾淨,如今已經沒人能摸出楊東的過往了。

    眾人只知道楊東對傅宏極為忠心,亦是個辦事穩妥的人,替傅家把整個江左的織造都牢牢捏在手心裡,傅宏為了犒賞他,已然將利益最為豐厚的建康織造之務盡數交在了他的手上。

    沈西泠聽了宋浩堂的話後沉吟片刻,隨後問:「那馮掌柜那邊兒的事,泰半就是這位楊掌事的手筆了?」

    宋浩堂點了點頭,答:「白疊子織造是如今這個行當里最大的變數,楊東不可能不親自過手,此事必然與他脫不開干係。」

    沈西泠亦作此想。

    織造行會能立下如此的基業,手段必然不會幹淨到哪裡去,但沈西泠仍願同這位掌事坐下來好生談一談。以往她不曾同行會打過交道,雙方自然也就無法了解對方的訴求,爭端便由此始,她願做那個當先開口的人,若能和和氣氣地將此事解決,那是最好不過的。

    沈西泠於是定了個日子,由她做東,著宋浩堂親自延請楊東一談。楊掌事近年不太見人了,那邊推辭了兩次,但沈西泠堅持,後來此事才終於落定。

    相談的地方是沈西泠最近剛接手不久的一座酒樓。

    這酒樓開張尚不足兩年,在秦淮左岸極好的地段兒,只是周轉不靈,原東家不做了,後來才輾轉到沈西泠手上。

    那酒樓原名作「今朝醉」,沈西泠覺得這名兒有點不大吉利——今朝有酒今朝醉,聽起來總不是個長久的,也難怪開張撐不足兩年便倒了。

    她這人有些迷信,但在起名一事上又並無什麼特別的才氣,要改弦更張屬實不容易。後來乾脆偷了懶,心想三個字的名字既然難起,那不如改作兩個字,總是便利一些;又想這酒樓生意說到底,無非是要迎客人的喜好,要百般怡人才是最好,於是就如此簡單地改稱「怡樓」。

    名字雖然起得有些潦草糊弄,但她卻費心親自提了一個匾額,算是稍稍彌補了此憾。

    她的字同齊嬰是最像的,有他的根骨,但稍顯柔婉,不像他的那樣迫人,用以題字最是恰當不過。因匾額題得漂亮,聽說還有人四處打探是誰人的手筆,頗令沈西泠感到一點小小的得意。

    她這人做事盡心,做一事便精一事,雖則眼下的心思主要還放在織造生意和田莊上,但也並未疏忽對怡樓的打理。

    她是聰明的,曉得這酒樓同她的布莊不同。當初她的布莊立在順南大街,附近住的多是平民百姓,她自然便要走物美價廉的路子;而怡樓則在秦淮左岸極金貴的地段,離建康城貴胄們居住的里巷十分相近,那生意便是另一種做法了。

    貴人們吃酒,重韻味勝於重回味;貴人們用膳,重品味勝於重口味——這便是此道的要領了。沈西泠跟在齊嬰身邊三年,便是再蠢再笨,有些東西也是耳濡目染,她已經懂得了世家高門內的講究與排場,有時並非獨重豪奢,而更講求一個雅致。

    她於是照著風荷苑的規制將怡樓好生布置了一番,大到窗扉桌椅,小到杯盤擺件,她都一一仔細推敲過。她雖然不了解其他建康貴胄們的品味,但齊嬰她是了解的,她於是將那些東西一一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想齊嬰會不會喜歡,倘若連齊二公子那一關都能過得了,想來……便應當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了吧?

    哪成想這不僅是沒有大問題,而且甚至是完全沒問題。

    自打怡樓重新開張,一連兩月都是貴客盈門,每日裡的食客多得夥計們張羅不盡。且因這些食客大多出身高貴,還幾乎都會寫詩,每每在怡樓飲酒會友,常常便一人一句詩攢出了個詩集來。那些詩文雖則大多都是口水之作,寫得並不怎麼樣,但架不住寫的人講究,落款的時候便要板板正正地記上相聚的時日和地點,於是「怡樓」二字便因此出現在了許許多多文集的尾頁,一時成了建康城中遠近聞名的風雅之地。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