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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她有些欣喜,又有些難過,看著他此時坐在自己面前說話的樣子,腦海中卻不禁浮現了花會那天他同六公主說的話。

    那天她從院子裡追了出去,想去找他。其實她那個時候並沒有什麼事情要跟他說,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去找他。她只是覺得她必須得去,尤其在見到那位殿下以後,她心裡就被灼燒得難受,強烈的恐慌把她懾住了,還有一些她說不清楚的酸澀之感在她心底氤氳。

    她覺得只有看到他她才能好受一點。

    後來她在園中找到了他,那位殿下也在,他們在說話,她於是只好避在花木之後,他們說的字字句句都落在她耳中。

    他說,殿下在想什麼?她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哪裡來的男女之情?

    他說,自然是真的。

    他說,等她長大了,自然就離開了。

    沈西泠原本分不清她對齊嬰是什麼樣的感情,她有時覺得他像她的父兄,但偶爾又覺得有些不同,但究竟有什麼不同,她自己也說不清。

    本家那事過後她卻有些明白了——其實齊老夫人說得對,她的確對他心存妄念。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也許是從他離開建康那天對她說「好好吃飯,太瘦了」的時候開始,也許是從上元那天他把那個漂亮的狐狸燈遞到她手裡的時候開始,也許是從他第一次叫她文文的時候開始。

    也或許更早,從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開始了。

    彼時他從馬車上走下來,身後是建康城數十年不遇的一場大雪,她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看到她從未見過的寬大和悲憫。他在林中打橫把她抱起來,把他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她被屬於他的氣息環繞著,終於在那樣綿延不絕的悲苦裡得到剎那的喘息。

    她曾經顛沛流離,可是他給了她一個可以躲避風雪的懷抱。

    她知道她不應當再動什麼愚妄的念頭,可是愛上他實在是一件太容易太容易的事了,她想盡辦法也沒能停止,只能拼命忍耐掩飾。

    她想這樣就很好了,她可以安安靜靜地待在他身邊,趁他不注意就偷偷地喜歡他一下,等他回過頭看她的時候她就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就這麼躲躲閃閃一輩子也很好。

    但這是不可能的。

    那場花會讓她看到了他所處的位置,看到了他身邊的人。那位六公主出身高貴又明艷照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喜歡他,可以堂堂正正接受旁人的注視和打量,相形見絀之下,她忽然就感到自己的卑怯:她只是個連姓名都要假借於他人的孤女罷了,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可是卻膽大包天地偷偷喜歡他。

    連她自己都覺得不配。

    他說,等她長大了,自然就離開了。她於是意識到她並不能就這樣在他身邊待一輩子,她早晚有一天得離開,而他,已經開始等待這一天到來了。

    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他們之間本來就非親非故,真要算起來,她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樁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麻煩,他能管她一陣已經是仁至義盡,本來就沒道理要管她一輩子。

    可她那天聽了他的話還是忍不住傷心難過。

    她跑回自己的屋子哭了一天,從那以後就不敢再見他。

    她不是在鬧彆扭,她只是……有些膽怯。她怕自己一見到他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天他和那位公主說的話,她怕自己與他相處的時日漸長,那些不可理喻的妄念便會愈加頑固,她怕自己越來越喜歡他,也怕聽到他說,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她很害怕,那些因他而起的幻夢剎那間又盡數破碎,隨後她又要再一次意識到,她空空蕩蕩無處歸依的事實。

    布莊的事情她原本就有興致,如今更像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廢寢忘食地投入在這件事裡,心底那種無處安放的恐懼感便會短暫地被她擱置,她迫不及待想立刻長大,也迫不及待想擁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東西,也許這樣,她就不會感到那樣難過和孤獨了。

    那頭齊嬰仍在說話,抬眸卻瞧見小姑娘神色黯淡,似乎出了神。

    他頓了頓,問:「文文?」

    沈西泠回過神來,抬頭看了齊嬰一眼,正碰上他探詢的眼神,立即感覺心中一緊,又垂下了頭。

    齊嬰瞧見小姑娘低著頭,她的手指又默默地絞在一起,心中便覺得她還在鬧一些稀奇古怪的彆扭,一時也有點無奈。他沉默了一會兒,望了望自己膝蓋上的貓兒,問:「你給它起名叫雪團兒?」

    沈西泠不意他話轉得如此快,愣了一下,再一聽他的問話,有些臉熱,點了點頭,說:「姑且,姑且先那麼叫著了……」

    「怎麼是姑且?」齊嬰含笑問,「還打算再改?」

    沈西泠咬了咬唇,手指又緊了緊,沉默了一會兒,心一橫,說:「不是……就是覺得,我大概不適合養它,還是……還是將它還給公子的好。」

    她吞吞吐吐,但拒絕的意思卻很明確,齊嬰笑意消退,看了她一眼,問:「你不喜歡?」

    沈西泠立刻搖頭:「不是……」

    齊嬰神色平靜:「那為什麼不留下它?」

    沈西泠眨了眨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可是後來還是沉默不語。

    齊嬰嘆了口氣,一時越發有些無奈之感。

    小姑娘太過寡言,如今又有些疏遠他,讓他不知該怎麼同她說話,他正想再問問她,一偏頭,恰逢彩雲盡散,朗潤的月光一下子更加明澈起來,沈西泠也在那個時刻忽然抬起頭,兩人的目光便正正好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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