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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心疼?

    那是一種讓齊嬰覺得很陌生的神情,他幾乎從未從旁人眼中瞧見過,此刻從一個他蔭蔽下的小姑娘眼中瞧見了,一時令他莞爾。

    近來他從旁人眼中見到過許多情緒,譬如從徐崢寧眼中見到尊敬,從蔣勇眼中見到畏懼,從裴儉眼中見到惶恐,從父親眼中見到讚譽,從陛下眼中見到假意,從數不清的同僚眼中見到阿諛……唯獨,不曾見到此時沈西泠眼中的情緒。

    他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觸動。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一瞬間她袒露了,一瞬間他明白了,一瞬間某種玄妙的東西種下了,事後便沒人能再說得清。

    齊嬰短暫地失神,隨後便開始探究沈西泠緣何如此。他是何等聰明,立刻就聯想到她方才匆匆把書塞回書架的舉動,再掃一眼方才她所站立的位置,便不難推測她看見了什麼。

    他心中於是緩緩變成一片柔軟。

    「文文。」

    沈西泠聽見他叫她,抬起頭看向他,見他的眉目從未有過的柔和,有清清淺淺的笑意,仿佛前段日子建康城裡的大雪化成一場春雨落下來,溫和又慷慨。

    他對她說:「我並不會如王先生帶你們一樣盡心,只是告訴你什麼時候應當讀什麼書、告訴你應當怎樣讀書,偶爾查驗,僅此而已,所以不會很累。」

    他的語氣像是在寬慰她,隨後頓了頓,笑意又褪去,神情便倏然顯得嚴厲起來:「當然更不會打你的手板,如果你學得不好,我只會不想再教你,由得你自己去荒廢。」

    「荒廢」二字分量很重,沈西泠聽言,一時不知道自己更害怕他累,還是更怕他把自己丟在一邊,於是又不知說什麼好。躊躇間卻見他站了起來朝她走近,她於是也跟著站了起來,看著他站在自己身前,低著頭對她說:「你如今不是為旁人考慮的時候,你只要想你需要什麼,有了什麼你以後才會過得更好,想好以後就同我討;我給你,你接住,這樣就很好。」

    沈西泠皺起眉,問:「這樣你就不會累麼?」

    齊嬰想了想,眉目又溫和起來,答:「這樣我會累得更值得一些。」

    他說得很直白,於是讓沈西泠在那個時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此時就像一顆剛剛沉入污泥的蓮子,甚至還沒能生出根莖,卻在想著根本輪不著她想的事情。她不想讓他疲憊,只有她自己長大,生出寬大結實的荷葉,才不會再勞他掛慮,甚而堪以為他遮風擋雨。

    而那一天,她眼下還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

    齊嬰見小姑娘似乎有點平靜了下來,眼中隱隱露出鬆弛的神色,他打量她一眼,又道:「另還有一事,我想同你商議。」

    沈西泠眨了眨眼,不知他何以要用「商議」這樣謹篤的措辭,心下稍有些緊張,看著他說:「……公子請講。」

    齊嬰看出她緊張,但仍神情板正,對她說:「我為人或許嚴肅,有時也未必心細,但絕不會苛待你,你心中有什麼事可以直接同我說,不必試探畏縮;你不想說的我也不會問,不要自己胡思亂想。」

    沈西泠不知道這話算不算批評,可是又從他言語間聽出了分明的關懷之意,心中還是覺得溫暖。

    她於是乖順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不要光點頭,」齊嬰嘆息,「要真的這樣做。」

    他無奈的語氣讓沈西泠忍不住笑了,又不自覺地帶了點嬌氣地對他說:「知道了。」

    見小姑娘笑了,眉目亦是嬌憨模樣,齊嬰的語氣也更為鬆弛,說:「前人說此心安處是吾鄉——安下心來,這裡往後就是你的家。」

    家。

    這個字在那個父親離開的雪夜變得空茫無比,眼下又在這個男子的眉目間變得實在起來,變成風荷苑四時不同的花木,變成忘室燃至深夜的燭火,變成那個男子眼中的霽月光風,令沈西泠的心底霎時一片靜默無聲。

    她看著他,又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她也會是很懂得他的人

    第65章 花會(1)

    這日之後,沈西泠便開始隨著齊嬰讀書。

    平心而論,齊嬰是位很好的老師。

    他雖然寡言,又很少能抽出時間給她評講文章,但偶爾評講時卻都講得通俗易懂。他還會給她看齊三公子和齊四公子的文章,兩位公子雖並非筆力成熟,比起她還是強上一些,他二人不至於讓她覺得高山仰止,反而更能學到東西。

    她看了他們的文章以後,齊嬰又會給她看他親自給兩位公子改過的版本,沈西泠於是慢慢從這些改動中體會進益的妙處,僅僅幾日下來便所獲甚豐。

    唯一的不美之處在於他很忙,時常會很晚迴風荷苑,故而查驗她功課的時辰一般就更晚。她經常要熬夜等他回來,有時能等到,有時等著等著會不慎睡著,是以忘室的內間她後來又在無意間睡了好幾回。

    另,自從她跟齊嬰讀書以後便可以自由地出入忘室,有時候他不在,她便無拘無束地在忘室中找書看書;有時候他在,她就輕手輕腳地摸進去取閱書籍。一開始她進來的時候他還會抬頭看她一眼,後來習以為常,都不抬頭了。

    相處時日一久,沈西泠便越發覺得齊嬰不是個計較小節的人,也沒有那麼多規矩,只要行事不逾越分寸,他都不會管束,這讓她覺得很自在。

    這種自在讓她鼓起勇氣對齊嬰主動提了相識以來的第一個請求:她希望能在忘室里也有自己一張小書案,以便她在這裡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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