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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蕭子桓依言坐下,又聽梁皇問:「都聽見了?」
三殿下應了一聲,梁皇神情難辨,又問:「你覺得齊敬臣如何?」
今日齊嬰入宮,蕭子桓一早便接到他父皇的消息,讓他藏身在御書房的裡間中旁聽。方才齊嬰一言一行皆落在他耳目之中,巨細無遺。
蕭子桓想了想,謹慎地答:「齊二有大才,更勝其父兄。」
梁皇聽言冷哼一聲,道:「這還用你說?他若無才朕何必把樞密院交到他手上?」
蕭子桓遭了訓斥,低下了頭,又聽他父皇嘆息了一聲,說:「像他這樣的人,用好了便能成為你的鎧甲,而用不好,就會成為傷及自身的劍戟——桓兒,若你坐上這個位置,你能用得好齊敬臣麼?」
蕭子桓抬起頭看向梁皇,見梁皇一雙渾濁的老目中透著久經歲月磨礪的蒼涼和沉重。
「父皇……」
梁皇伸出那雙有些潰爛的手拉住蕭子桓,聲息沉重,說:「大梁富庶卻羸弱,不僅外有強敵,內里還要與世家爭鬥。世家是什麼?是蛀空王朝的白蟻,是貪得無厭的猛獸,你如果要坐穩那個位置,早晚有一天,要同他們有個決斷。」
「我兒,」梁皇嘆息,「朕一生為世家掣肘,南渡三十餘年未有一刻暢快淋漓,朕不希望,等你坐上皇位,一切還是這樣——你明白麼?」
梁皇亦曾壯懷激烈意氣風發,年輕時登位也有要揮師北伐收復失地的雄心壯志,可大梁之內世家爭鬥不休,彼此糾纏消耗國力,他們因自己的一己私慾捆綁著這個國家的一切,終將梁皇從一個志得意滿的少年帝王拖成一個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
世人嘲笑江左奢靡之風,稱連梁皇一國之君都耽於五石散此等不入流的玩物,可誰又明白,他陷入世家泥沼而不得動彈的苦楚,最後只有縱情聲色才能一緩心中鬱結。
亦是情非得已。
而蕭子桓聽得梁皇此言,心中則掀起驚濤駭浪。
他近來雖得父皇倚重辦了不少差事,但父皇卻從未說及立儲之事,且一直在此事上態度曖昧,而他眼下這話……難道已經決意讓自己入主東宮?
蕭子桓聞言自然心中狂喜,但眼下卻不能露出喜色,他穩了穩心神,問梁皇道:「父皇是說齊二有不臣之心?」
蕭子桓同齊嬰的關係不遠不近。齊嬰是他四弟蕭子桁的伴讀,他們這些皇子幼時在一起讀書,是以他同齊嬰也自幼相識。這位齊二公子天資卓絕卻懂得藏鋒,並不好與人爭勝,他對他的印象一直不錯,若非他是四弟的伴讀,他們之間也許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今日他在屏後,見齊嬰對父皇十分恭謹,辦事盡心又刻意避開封賞,心中覺得他對皇室並無不敬,可聽父皇的意思,似乎對此並不滿意。
果然梁皇冷哼了一聲,冷聲道:「他折返建康之後先回了齊家去見他父親,隨後才來見朕,倘若他是魏臣,他敢如此行事麼?歷朝歷代,哪有臣子膽敢視家族重於朝廷?世家狂悖如斯,他們甚至已經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了!」
蕭子桓聽言低下頭來。
的確,父皇所言在理。凡天下之臣,無一人敢視家重於朝、視父重於君,唯獨江左大梁不同,世家官宦樹大根深,慣於藐視朝廷,南渡三十餘載至今,已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有些事是不能提的,不說破時大家縱然心照不宣,卻尚且能粉飾太平,可一旦被人點破,那些久久壓抑的不平之感便會從心裡破土而生,翻騰起滔天的浪來。此刻蕭子桓眼中浮現狠戾之色,右眼下的淚痣也顯出些許猙獰,壓低聲音對梁皇道:「倘若父皇忌憚他,不如……」
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沈家覆滅之後,其勢力為三姓瓜分,其中齊氏獲益最大,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確皇室不能明著把齊家人怎麼樣,但若要暗中殺掉一個人,就算對方是齊敬臣,也並非全無可能……
不料他話音剛落,梁皇卻冷嗤一聲,反問:「你殺了他誰去平外患?石城之亂貽害已久,滿朝文武莫可奈何,他才上任幾個月便逼得顧居寒退兵,還將北魏朝堂攪成一池渾水。如此權術,除了他誰能做到?你?還是擁護你的那群飯桶?」
語出嚴厲,堵得蕭子桓無話可說。
他低下頭,謹慎地問:「那父皇的意思是……」
梁皇長嘆一聲,扭頭望向窗外,沉吟良久,頗為陰森地說:「眼下國難未平,自然要用他,而在這之後……」
蕭子桓聽見他父皇停頓了一下,那張蒼老的臉上浮現他許久未見的狠辣之色。
「……這樣的人要麼廢了,要麼殺了。」
齊嬰在出御書房不久後便在出宮必經的宮道上遇見了蕭子榆。
她領著幾個宮女等在路旁,正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子,似乎已經等了很久。抬頭一瞧見齊嬰,那雙跟她哥哥極為肖似的桃花眼便乍然亮起,立馬撇下一干宮人朝他跑過來,杏色的裙裾飛揚如彩蝶。
蘇平一瞧見六公主,便知眼下自己不適宜留在此處了,他十分貼心朝齊嬰躬了躬身,道:「小齊大人,那老奴就送到此處了。」
這時蕭子榆已經走到跟前,還不等齊嬰說話,她便搶著道:「蘇總管快回吧,本宮替你送他出宮。」
蘇平陪著笑,連連稱好,隨後便帶著宮人紛紛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