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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沈西泠很是無奈,原打算回到馬車上等待,不過轉念一想,估摸眾人要玩到盡興還要許久,她現在回車上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未免有些難捱,於是便順著人流走了下去,直走到護城河邊。
建康城的護城河修得十分寬闊,水引自秦淮、清溪、金川以及玄武湖、前湖和琵琶湖,已守衛了這座天下最為繁華的都城數十年。只是建康久未經戰火,護城河也遲遲沒有派上護城之用,如今上元卻成了放燈的絕佳場所,只見此刻遊人如織,河面上明燈漂蕩,處處是虔心祈福的建康百姓。
沈西泠就在這個當口想起了父親和母親。
自除夕那場大病之後,她便盡力讓自己不要想起再想起已故的雙親,畢竟陷入那些回憶不過是自找麻煩,她不願糟蹋自己讓父母難過。只是今夜這萬家團圓的日子,她仍難免有所觸動。
上元節麼,她大半是同母親一起過的,她小時候母親的身體還沒那樣壞,有幾年還曾帶她出來放燈。方才趙瑤同齊嬰說的那個狐狸燈,母親也曾給她買過,不是什麼新鮮的玩意兒了,早好幾年便有。
後來母親的身子開始壞起來,每到冬季都很難熬,上元節便無法再過了。去年上元,是父親憐惜她,找了個機會硬是帶她出來過了節,那是她頭回坐上華貴的馬車,父親給她買了許多燈,她在河邊一口氣全放了,每一個燈都在求母親身體康健。後來父親還帶她在街邊的鋪子吃了元宵,甜口芝麻餡兒的,那味道她直到此刻仍然記得。
去歲的建康街頭也如同今日這般人聲鼎沸人頭攢動,處處都是摩肩接踵,但那時父親在,始終牢牢地拉著她的手,她便沒有走丟,一直跟在父親身邊。
一切都歷歷在目,只是現在父母都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實在不願如此矯情反覆,可眼下竟又覺得孤獨。片刻之前在馬車上,她還曾覺得齊嬰是個同她親近的人,可是眼下她又有些遲疑。
她今日一整日都聽見趙家小姐稱齊嬰為「二哥哥」,十分親昵和諧。她雖然知道自己不該生出什麼妄念,但還是忍不住想:倘若父親還在,倘若她也能光明正大地做父親的女兒,那麼她便是沈家的小姐了,齊沈兩家是世交,齊嬰自己也稱父親是他的世叔,那麼……她是不是也可以,喚他一聲二哥哥呢?
這樣的念頭在沈西泠心頭倏地劃了過去,卻立刻被她自己殺死了。她在心中辱罵自己痴心妄想貪得無厭,隨後陷入到深深的自責和卑怯中,心頭略有些苦澀地想:沈西泠,你怎麼竟會有這種念頭呢。
出神間忽而肩上一沉,沈西泠一驚,回頭看去,正對上一隻狐狸面。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一盞狐狸燈,她抿了抿嘴,繞過那狐狸燈去看提燈的人,卻看見一雙含笑的桃花眼。
竟是四殿下蕭子桁。
沈西泠連忙回過身要行禮,卻被蕭子桁攔住。這人一雙桃花眼灼灼明亮,笑意甚濃,壓低聲音對她說:「別拜別拜,你拜了別人瞧見了未免也要拜,好好一個上元這又是何必?」
沈西泠覺得這位殿下十分奇怪,似乎總是不願意被旁人看出真身,上一回在風荷苑的梅林里見時他便假借了韓家公子的名號,如今又唯恐建康的百姓認出他來,實在要算煞費苦心。
他既然這麼說了,沈西泠也就只能順從,又聽這位殿下笑說:「方才就覺得是你,單一個背影還不能斷定,原來真是你——你怎麼一個人待著,敬臣呢?」
他四處張望卻沒見到齊嬰的身影,沈西泠沉默一會兒,對他說:「二公子在別處,殿下不妨往前面找找。」
蕭子桁一聽這話挑了挑眉,打量沈西泠一番,露出促狹的笑,問:「你這是走丟了?」
沈西泠:「……」
蕭子桁見小姑娘不說話,臉卻紅了,心知自己猜對了,遂拉著沈西泠轉身朝人群外走,沈西泠不知這位殿下的脾性,沒料到他竟這樣拉起自己就走,著實吃了一驚,在他身後問:「殿下這是要去哪裡?」
蕭子桁邊走邊回頭笑道:「反正你也走丟了,不如跟我去吃元宵?等你家公子發現你丟了,自然會來找你的。」
沈西泠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跟大梁的四殿下一起吃元宵,吃元宵也就罷了,更沒想到的是他們會坐在街邊破落的小鋪子裡吃元宵。
她自己倒是沒什麼,早就習慣了在這樣的地方吃東西,只是沒想到蕭子桁堂堂一個皇子竟然也願意紆尊降貴。她見蕭子桁今日穿了一件銀灰色的錦衣,她雖不甚懂得衣料,卻也能瞧出針腳細密,是很金貴的東西,偏他坐在這有些髒污的街邊小攤上還神色自如,絲毫不介懷髒了自己的衣衫。
真是個怪人。
蕭子桁注意到沈西泠在打量自己,倒也十分坦然地任她打量,又道:「說說吧,你怎麼走丟的?」
沈西泠不覺得與這位殿下說這些是恰當的,遂只模模糊糊說自己不小心走丟了。蕭子桁聽言一雙桃花眼又染上笑意,搖了搖頭,說:「方才在河邊我見你情緒不高,一副傷了心的模樣,該不是被你那位齊二公子給訓了吧?」
沈西泠沒說話,這位四殿下卻興致勃勃,又道:「那也不對,他那個人雖然待人嚴厲,倒也不至於在節慶時掃興——那是怎麼了?莫非……」
他眼睛轉一轉,又是一臉狐狸相,笑道:「莫非是他同別人一起走了,將你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