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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12:15 作者: 桃籽兒
    哪料這時卻聽燕國公夫人淺笑了一聲,淡淡地說:「以大欺小?陸學究今年七十有三了,他親自與使君一辯,豈不更是以大欺小?」

    眾人聞聲望去,見那美貌無雙的國公夫人正慵慵懶懶地半倚靠在軟席上,手中捏著盛果子酒的小金杯,似乎有些薄醉,一雙妙目半眯著,美得讓人無話可說。

    她不僅美得讓人無話可說,而且說出來的話也讓人無話可說。只是這話雖確鑿,但如此這般不含蓄,便宛若一個巴掌扇在太史令夫人臉上,兼而還在其餘的女眷們臉上留下了些許餘震,令大家面子上都有些不好過。

    眾人一面覺得臉疼,一面又覺得奇怪:這商女一向鮮少出席聚會,即便出席了也很少說話,遑論如此這般凌厲地打人的臉,今日倒是為何破了例?

    她這一巴掌下來自然痛快,可太史令夫人那裡卻極難消受了,她也是有些怒氣上了頭,竟還回了嘴,道:「夫人這般言語,莫不是因為自己出身大梁,所以才站在大梁人的那一邊麼?」

    眾人聞言又是暗暗心驚,心道這太史令夫人真是奇女子,竟敢找燕國公夫人的不痛快——誰不知道顧居寒愛妻如命,若被他曉得了,太史令豈不要被迫乞了骸骨?

    又聽國公夫人聲息冷厲地道:「學問一事哪有魏梁之分?夫人如此說,才是真正在給魏國丟人。」

    這一句話十分厲害,但更厲害的是她的神情。她是商女出身,上京城中的貴胄們明里不說,但私底下都有些看不起她:如今高嫁得寵又如何?還不是商門出身的賤籍之人?可她如今說出這話,神態卻極威嚴,就算是如今最得寵的那幾位郡主,也不一定有她此時的這般氣勢。

    太史令夫人果然被震住,垂下頭說不出話,場面凝滯了片刻,鍾夫人一看形勢不對,正要做和事佬打圓場,卻聽小童又一路咚咚咚地跑回來,氣喘吁吁地說:「陸先生與使君大人辯文,兩人詳述了幾篇軼文的真偽,共同考究了許久,陸先生說使君大人有真學問,江左學風朗闊,果乃大魏所不可及。」

    第9章 茶會(3)

    說完,女眷們驚嘆議論:聽陸先生這口風,竟是承認大魏不如江左了!

    其實這事也沒有什麼,世人本也曉得,大魏以鐵蹄闖下疆域、以武立國,在經學傳統上確乎不如大梁,只是如今在這場面上被明明白白點出來,也實在教人有些難受。何況方才身為梁國人的燕國公夫人還與太史令夫人有一番口角,便更加使得魏國人心裡不好受了。

    一時有上了頭的女眷,倒也忘了要巴結燕國公為自家夫婿討前程,只彎彎繞繞地說:「大梁齊嬰果然名不虛傳,可見大梁的學問傳統十分厲害。只是見使君大人今日這般雄辯姿態,可絲毫不見前日裡所說的風寒之症,也不知那日沒去同咱們大魏的兒郎們擊鞠,到底是不是怕輸了丟人?」

    這般言論一出引得許多人附和,另一位夫人又說:「此事倒也有章可循:誰不知他們江左世家有許多奢靡荒唐之事,那五石散便是從江左而來,聽聞這位使君也愛吸食那物,長此以往身體自然要差些、不敵咱們大魏的兒郎強健,為免在擊鞠場上輸得難看,想避一避也是人之常情。」

    那些怒氣沒有上頭的女眷們聞言,便都悄悄去瞧燕國公夫人的臉色,只見那素來是仙女菩薩一般的秀美面容染了幾分冷笑,既輕蔑又顯出怒意,十分令人害怕。她們正以為這位夫人要發火,便先聽另一位女子道:「荒唐!技不如人便罷,何必如此作踐人?那齊敬臣乃亂世英雄、江左名臣,是溫若哥哥畢生勁敵,你們如此說他,是也看不起溫若哥哥嗎?」

    眾人定睛一看,才見說話之人是薛沅。

    只見這二十三歲仍待字閨中的上京冤孽此時怒得杏目圓瞪,已氣勢磅礴地從席上站了起來,徒留她那可憐的母親和姑母一左一右拉著她、勸她坐下,她卻不聽。說來實在可笑,她一口一個「溫若哥哥」的叫著人家的丈夫,又巴巴兒地替人家的故國仗義執言,真不知是何等的冤孽才能讓這貴女說出這般不要臉面的話來!

    眾人又驚又氣一時說不出話,鍾夫人見了便趕緊彌補了方才未能出面調停的遺憾,立時便極妥帖、極體面地站了出來,笑眯眯地對女眷們說:「下人們來回話,說前院兒的大人們已經開始吃酒品評詩畫了,我尋思咱們也可吃吃酒敘敘話,可不要被他們的逍遙比了下去才好。」

    這般體貼的打圓場,大家自然都要賣面子,聞言紛紛稱好。御史中丞家的僕役們大約因平日裡受多了自家夫人的耳濡目染,竟也比其他家的更善解人意些,見狀不需什麼提點,便紛紛奉上香茶軟糕。下人們尚且如此賣力,貴人們自然不好意思再拂了鍾夫人的面子,只紛紛極盡心地轉而經營起一團和氣,一時這後院兒里便飄出陣陣笑語,片刻之前的那些個不愉快仿佛從不曾出現過似的·。

    連紫和挽朱跟在沈西泠左右,彼此對望了一眼,心頭都有些惴惴。

    方才夫人在後院兒同那幾位夫人生了爭執,大約是心裡頭仍不痛快,此刻已尋了個由頭從席面上遁了,正在御史中丞府的花園兒里閒逛。

    夫人發脾氣這個事情很不尋常。她二人在夫人左右侍奉了五年之久,從沒有見夫人跟誰紅過臉兒,縱然是五年前剛嫁過來的那個時候,上京城的貴人們口出不遜者甚多,說的話也很是刺耳難聽,但夫人都能一笑置之,從不曾真正動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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