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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7:05:21 作者: 采舟伴月
天光破曉之時,晨曦落入院子,屋內的蠟燭燃盡熄滅,一縷青煙似斷了的命線。
「師父?」殷洵坐在自己床邊念了一夜書,嗓子微微發啞。
沒聽見回音,他以為尤許睡著了,想著趁她睡時,再去看她一眼,便起身,輕聲行至她的床邊。
「師父!」
殷洵驀然睜大了眼,眼眸一縮,指尖發顫地觸及她的臉頰。
她沒了氣息,整張臉上都布滿了裂痕。
渾身血液瞬間冰冷凝固,殷洵頓在原地好半晌,發現她臉上落了水滴,他小心地抬手幫她擦拭,卻發現越來越多的水滴落在她的臉上。
他後知後覺地抬手碰到自己眼下,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殷洵跪在地上,俯身將她摟入懷中,一支玉簪從她手間滑落,他愣了愣,伸手撿起,剛好抬眼看到床頭的牆角邊刻著幾句話——
-殷洵,我一直喜歡你
-每一次,我都是為你而來
-下一次,我也一定會來尋你
-所以別怕,也別——
到最後一句話,她的力氣用盡,字愈發模糊,也沒能刻完。
冷寂的屋內響起詭異突兀的笑聲,似哭似笑,嘶啞聲哽碎於喉間。
「滴答,滴答。」
他抵在眉骨的指間滲出了血,道道鮮紅流過臉龐,滴落於地。
世間極苦,卻少有人悲極泣血。
——
鍾靈山上出了一個無人不知的瘋子,白日會瘋瘋癲癲地跑下山,見到穿白裙的女子,便會跟其身後,不斷念念著:「師父,師父......」
到了傍晚,他會換上一身白衣,回到山上,魔怔般地對著一具瓷碎的身體聲聲呢喃。
......
眾人打不過他,只見他遠遠跟在白衣女子身後,又未做出格之事,便不再管他,只把他當做瘋子看待,以及當做茶餘飯後的閒談之話。
「嘖嘖,威風震懾兩道的大魔王卻是瘋了,當真可笑。」
「還不是手下冤魂太多,遭了報應。」
聽著他人的議論聲,有個弟子看向旁邊坐在輪椅上的樊言之,低聲問:「谷主料事如神,殷洵當真如你所言,徹底崩潰了。」
經過數次失敗,樊言之等人發現以正道之力,不足以除掉殷洵,於是他們聯合了魔淵的人,畢竟不是所有的魔都願意承認殷洵為王,他身上可有一半正道的血。
非正非邪,非人非魔,這樣的殘次品死不足惜。
魔淵深處有一隻八足大妖擅長塑身,人身魔身皆可塑,但是要想能寄放魂魄,須得魔釉來塑,魔釉稀罕,千百年來僅尋到一塊,便用此魔釉塑造了尤許之身。
魔釉塑造出來的人,可以完美的複製一切,包括外貌聲音以及神態,但它有兩個極大的不足,一是燒魂,要想軀體行動,會消耗魂魄,二是軀體容器有損耗殆盡的時候。
其實尤許的軀體早已做好,只是難尋與尤許像似的魂魄,樊言之通過推演測算,用了十餘年才找到一具勉強匹配得上的,也剛好那人想找殷洵報仇,哪怕只有十日,哪怕會魂飛魄散,她依舊答應下來。
樊言之當然沒有指望她借著尤許的模樣殺死殷洵,他是等軀體損耗廢掉。
失而復得再失去,足以作為最後一根被壓倒的稻草,讓殷洵崩潰。
樊言之看向殷洵瘋癲離去的背影,說道:「時機到了,傍晚到鍾靈山山腳下等他。」
殷洵晨時瘋魔,傍晚清醒,待日頭落下,他換上白衣,束好散發,往鍾靈山走去。
直至山腳下,他掌心湧出黑色魔氣,凝成一把長劍,朝前方殺去。
「你可想救她?」劍架頸脖,樊言之面不改色,輕描淡寫地說。
劍刃頓住,殷洵果然停住了手,陰鷙的眼底藏不住希冀,「如何救?」
樊言之身旁的弟子不由得面露驚愕,因為殷洵問的不是「我為何信你?」,「憑你便能救她?」,「你拿什麼救她?」之類的話。
他只問如何救。
說明他明知是陷阱,為了那零星的期許,哪怕下面滿是鋼鐵荊棘,他也毫不猶豫往下跳。
那個弟子都忍不住嘆了嘆,世上竟有如此瘋痴之人。
一切皆在預料之內,樊言之說道:「一命換一命,冥界有通陽井,也有彼岸花,你可帶她去尋生機,我為你打開通往冥界的路。」
通天命者,亦能通地獄,以壽命為祭,身損魂散,不入輪迴。
這是他們家族的責任和結局,他是最後一個,從此再無天機者。
殷洵上山將尤許的身軀抱下山,對樊言之說:「開始。」
樊言之隔空畫了一個門陣,而後對自己下了詛咒,化成一灘血水融入門陣中,霎時間血光沖天,空間發生扭曲,出現一個漆黑的空洞。
殷洵抱著尤許,片刻未停,直接踏入漆黑的空洞中。
不多時,空洞消失。
......
冥界滿地黃沙,陰風呼嘯,天空昏暗低沉,到處是無聲的死寂。
前面有一條如墨暗黑的冥河,無波無瀾,平面如鏡。
殷洵行至河邊,河面上沒有倒影,水底浮現無數個漆黑陰氣的鬼臉,對著他張牙舞爪,興奮至極。
恰在此時,不知從哪裡飄來幾個神情木然的鬼魂,河邊忽然出現一條木船,船上坐著一個佝僂著背,瘦骨嶙峋的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