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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6:31 作者: 安如沐
前幾日京城剛剛回暖,如今似乎老天也可憐先皇后芳魂歸西, 明朗的天空飄飄蕩蕩落下一場雪, 堆滿了朱紅色的宮牆和殘敗的枯枝, 寒意又一如從前般刺骨。
入夜,養心殿內熄了燭火,只有床畔不遠處點了一盞堪堪照亮腳下的路,跳動的暖色光輝也透過帷幔映在蕭凌安的面容上。
他將寢衣也換成了素色絲綢,沒讓繡一絲一毫的紋樣,濃長的睫毛順著緊閉的眼帘垂落,投下小片的陰影,隨著軀體微微發顫,劍眉緊緊擰在一起,額頭上的紋路隨著掙扎顯現,仿佛正做著一場幻滅的夢——
陽春三月,京城名門大擺筵席,將大半的高門貴女和皇子公主都請了過來,其中也包括勢頭正盛的沈家和那幾個皇兄。
絲竹管弦不絕於耳,他的幾個皇兄吃多了酒極愛顏面,互相爭搶著不肯讓步,連金銀玉器都可以隨意拋擲,奢靡吵嚷不堪入目。
他向來喜歡清淨,也最看不上那些皇兄的庸俗做派,於是尋了個由頭離開宴席,去了池塘對岸的四角涼亭,興致頗佳地讓人擺上棋盤與自己對弈,還順手摘下了一束開得正好的野花,用冰青色點墨瓷瓶裝著,精心撒了水珠。
其實比起這些野花,他還是更喜歡精心栽培的牡丹,那種端莊華貴的氣度野花不可能比得上,但是此刻身處筵席之中,他生母出身低微比不得那些皇兄們,自然要拿出些與眾不同的做派來,如此才能吸引那些所謂的「清流」權臣。
不過興許是選的地方太過偏僻,他裝模作樣地等了半晌也無人問津,反倒是白費心神作出一副清風朗月的公子模樣,正準備收拾離開時,聽到一陣細弱傷心的哭聲。
他讓侍從收了棋盤,獨自拿著那束野花起身走去,透過濃密樹叢,隱約望見背影是個窈窕纖弱的少女,衣衫普通素淨,紋樣是京城早就過時的,髮髻上也無華美的簪子首飾,或許是誰家的丫鬟侍女罷。
聽到了動靜,少女撥開樹叢,一張清麗柔婉的面容被溫熙春光籠罩,兩彎黛眉微蹙,含著南方佳人獨有的脈脈溫情,秋水雙眸漾起淡淡的憂愁,如江南細密斜織地春雨,身上帶著質樸純澈之氣,仿佛從青石板的街巷中走出來似的。
「讓公子見笑了。」
少女草草用手帕抹了一把淚,見了他矜貴俊逸的模樣有些害羞,白皙粉嫩的臉頰泛起一層緋紅,將頭埋得很低,說的官話也不太標準,更多帶著些南方口音,似乎是剛到京城不久。
他靈機一動,若她是哪家大人的外室庶女或婢女,瞧著也算單純聽話,籠絡了來應當能探聽些消息就再好不過了。
「姑娘是喜歡這花嗎?那便贈予你吧。」
他擺出方才那般溫潤如玉的模樣,連唇角的每一分笑意都算計得極好,向來最能迷惑人心,亦是料定了這個看起來心思單純的姑娘不會拒絕。
誰知,少女在看到這束花的瞬間驟然變了臉色,眸中凝聚起翻湧風雲,似是將他的真面目都一眼看透了,望向他的目光只剩下諷刺和怨恨,冷笑道:
「野花也不能任人糟蹋,你死了這條心吧!」
說罷,少女搶過他手中的花瓶,毫不猶豫地狠狠摔在地上,將雅致的冰清瓷瓶摔得粉身碎骨,花瓣散落一地,灑脫地轉身離開了......
那花瓶的碎裂之聲很是刺耳,如驚雷般在熟睡的蕭凌安耳邊炸開,讓他剎那間亂了心神又睜不開眼,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窒息地攥緊了床單掙扎著,喃喃道:
「霜兒......霜兒......」
無人回應。
蕭凌安心知這是夢境,卻遲遲無法掙脫,只能狠狠心使勁掐了一把掌心,疼痛在軀體上蔓延,這才讓他勉強掙擺脫夢魔,空洞雙目望著帷幔不知所措。
他睡在外側,修長手臂一直搭在里側的枕席上,從前沈如霜最喜歡這樣枕著他入睡。
但此刻空蕩蕩的無人躺著,也沒有絲毫溫度,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曾經他不願讓沈如霜枕著他的臂彎,一夜下來總是發麻,總是等她睡著了偷偷抽走,可現在他已經習慣了如此,霜兒卻不會再回到他臂彎了。
蕭凌安微微上挑的眼眸中斂起了白日的威懾,彌散開心底無法遮掩的慌亂和迷茫,發顫地指尖撫摸過床榻地每一寸也找不到沈如霜的氣息,也想不明白為何會做這樣一個荒謬的夢。
夢中的場景是他與沈如霜初見的時候,那時他從沈如霜的眼底看到了傾慕,心中就嗤笑著有了主意,事實也如他所料,後來只要他稍微有幾分柔情,沈如霜就會乖乖聽話。
可是......為何夢中沈如霜會這樣決絕地離開?
難道這便是老人常說的託夢,霜兒就算離開凡世,也要不甘心地回來告訴他,是她再也不想要他了。
原來沈如霜這麼恨他......
蕭凌安自嘲地笑了幾聲,心底泛上來的苦澀一直上涌到鼻腔,連咳嗽聲都有些暗啞低沉,悶悶地壓抑在心口不得通暢。
若是真的能夠回到從前,沈如霜依舊好好地在這個世上,他或許還能猶豫片刻就放下身段,好好地追上去哄一哄。
但是現在這一點悔恨的心思,連在夢中都實現不了。
蕭凌安疲憊地闔上雙眸,只想快些再次入眠,無論是什麼樣的夢境,只要沈如霜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就好。
過了許久,天色漸漸亮了,帷幔外的燭火即將燃盡,蕭凌安卻輾轉反側沒有絲毫睡意,哪怕強行逼著自己入夢,也只有一片刺目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