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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6:31 作者: 安如沐
更何況眼前之人是沈如霜, 是他的結髮妻、他的皇后,怎麼可能承受剖屍這樣殘忍無情的屈辱呢?
但是蕭凌安還有一絲理智尚存,他也知道周恆之思慮周全,這麼說也是為了能夠完全確認這具遺體的身份, 給了他一點渺茫的希望。
萬一這具遺體的腹中沒有胎兒,那這人就不是沈如霜,而偏殿又沒有其他的遺體,這麼說來霜兒就還有可能躲藏在這世上的角落裡, 他還有機會能夠找到她。
可若是真的有胎兒.......他不敢再仔細往下想,這樣不僅沒保住霜兒最後的體面, 還將他唯一的妄念親手摧毀。
蕭凌安的眸中浮現出幾分糾結, 他定了定心神,將面容上對剖屍的不忍和反感盡數壓下去, 沉著臉色問道:
「若是剖屍, 這具遺體還能保得住多少?能否再入棺葬入皇陵?」
周恆之的額角滲出冷汗, 心中已經暗暗有了答案,但是聽蕭凌安的語氣是必然不想聽到他說的答案的,只好深吸一口氣,儘量放緩了語調沉痛道:
「那日火勢猛烈,這具遺體又被埋了些天,現在皮肉盡毀,骨骼酥爛,若是剖屍怕是很難保全,入棺倒是有些可能,但按照大梁的規矩,殘破之軀不能帝後合葬。」
話音剛落,蕭凌安的喘息就凝滯了片刻,咬著牙根攥緊指節,「咯吱」的響聲在空蕩蕩的陋室內幽幽飄蕩,聽得人脊背發涼。
他原本會有狠下心剖屍的念頭,正是因為這般可以驗明這具遺體的身份,讓霜兒可以風風光光地葬入帝後陵,也算是他眼下唯一可以給她的尊榮,待他百年之後再去黃泉下陪她。
可若是剖屍後連最終的目的也無法達到,又有何意義呢?難道就僅僅因為懷疑這具遺體的身份,必須要一探究竟嗎?
若是霜兒還在,會不會嘲諷他自始至終對她只有猜忌和防備,哪怕是在烈火中與世長辭,也不願意給她最後一點信任和真心?
蕭凌安猶豫地沒有答話,回想起從西南偏殿走水後失去沈如霜的這幾日,恍然間發現格外懷念曾經的日子,也不知不覺間積攢了太多悔恨。
那些他從前嗤之以鼻的過往,現在卻睜眼入夢皆盈滿腦海,還會在他不經意間觸及一切時不可抑制地上涌,帶著讓他遙不可及地美好與溫存,勾起唇角的同時也將繡花針刺入心口,此後無時無刻不隱隱作痛。
或許沈如霜也挺好的,儘管她出身鄉野,不識禮數,也只會用那些拙劣幼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來討好他,讓他險些誤了大事,但現在一朝失去,憶起她時總比任何時候都要純粹動人,不似別的都帶著陰險難防的目的。
他到現在才慢慢發覺,從前或許不應該這樣匆匆而過,以至於那些曾經的遺憾在眼下都加倍地奉還,不肯罷休地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既然如此,他便不能再一錯再錯,應當盡力保全霜兒的遺體。
況且現在這具遺體十之八九就是沈如霜,無論是遣散所有人的行為還是那隻手鐲,都只有沈如霜才能做得出來,他或許不應該再去懷疑些什麼。
如果因為他的一點懷疑,眼睜睜看著霜兒地遺體被剖開,然後因此無法帝後合葬,想必不僅霜兒泉下有知不會原諒他,他自己也會愈發悔恨。
怎麼可能不是她呢?難不成沈如霜在有了身孕的情勢下,還能找到一具相像的遺體來代替,然後再逃出皇宮不成?
她一直膽小怯懦,對京城和皇宮也沒幾分了解,這種複雜迂迴又極為容易留下破綻的事情,就憑她怎麼可能做到?
思及此,蕭凌安仿佛說服了自己一般,心中打定了主意,吩咐道:
「不必再多慮了,明日等禮部備下一切皇后的儀制後就下葬吧。」
誰料周恆之當即皺起了眉頭,雖然懼怕蕭凌安的威懾但依舊跪在他面前攔住去路,堅持著不肯挪開,嚴肅道:
「陛下,臣知道皇后逝去您心中傷痛,但是帝後合葬是大事,如今身份不明,若是出了差錯無顏面對大梁先祖,還請陛下三思!」
蕭凌安聽了這話心中不悅,目光一凜瞥了周恆之一眼,望見他斑白地鬢髮和滄桑地面容,終究是暫且按捺住慍怒,冷冷道:
「讓開。」
周恆之眸中閃過片刻的動搖,亦是了解蕭凌安的脾性,知道後面會有一場狂風暴雨等著他,但他向來最顧及體統禮法,依舊直挺挺地跪著沒有挪動半分。
「你這是想抗旨嗎?」
蕭凌安幽幽嘆出一口氣,猛然間俯身揪住周恆之的衣襟,發狠地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拎起來,提到半空中再使勁摔在冰冷的地上,踏過他蜷縮掙扎地手指,眸中的斷紋染上悲戚的猩紅之色,握緊的拳微微顫抖道:
「朕以為她還活著的時候,你們所有人都時刻提醒朕她已經不在了。現在朕想好好安葬她,你們又說這不是她,不覺得可笑嗎?」
蕭凌安唇角的笑意悽厲又絕望,不知嘲諷的究竟是他自己還是別人,眸中的驕傲卻鎧甲一般浮現上來,似是為他的任性做做遮掩,揚起下頜道:
「先祖又如何?你休想以此逼朕剖屍!若是誰再敢多言,朕也絕不放過!」
聽了這話,周恆之知道再說下去也無濟於事,蕭凌安絕非用狠話來恐嚇他,無論對誰都能狠得下心說到做到,故而脊背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望著蕭凌安孤傲的背影在慘澹天光中漸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