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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6:31 作者: 安如沐
「你當他只是你的孩子嗎?他是大梁的太子,並且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是。」
蕭凌安的聲音如同浸沒在寒冬江水中一樣冰冷,燭火映照著他高挺的鼻樑與俊秀的眉眼,在牆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也是那般狠厲果決,沒有分毫商量的餘地,冷聲道:
「太子自然要從小在宮中長大,耳濡目染如何君臨天下,養在宮外都是沒名沒分之人,只會招來天下人的非議。縱使以後繼承大統,也只能任由那些權臣拿捏。」
沈如霜呼吸一滯,剛剛燃起的星星點點的希望被瞬間澆滅,最終變成一捧黯淡無光的死灰,但心中依舊不甘心就此作罷,亦是不明白為何蕭凌安非要這麼固執。
她自然是不懂朝政的,但是生為人母,她只知道眼下沒有比孩子性命更重要的東西。那些所謂的治天下之術,以後慢慢學著就是了,難不成要強求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孩掌控風雲嗎?
至於天下非議就更是輕若鴻毛,蕭凌安現在只有這一個孩子,她身居皇后之位,無論以後發生什麼,這個孩子都是實至名歸的太子,就算有非議也只是無稽之談。
沈如霜思忖了半晌,只剩下諷刺的冷笑,仿佛看透了幾分蕭凌安的心思。
雖然他現在是九五之尊,但是自幼就過得艱苦卓絕,從未被任何人重視過,連皇位也是踩著親人的鮮血爬上去的,幾乎用半條命在彌補兒時的缺漏。現在他將孩子當做另一個自己,自然要固執地按照他所想的辦法從小養大,變成一個讓他滿意的、繼承皇位的工具。
如此,她更不可能放任下去,讓她的孩子也變得冷血又扭曲。
「陛下想得未免太長遠了些,」沈如霜輕笑一聲,眉眼彎出一個昳麗的弧度,但是眼底卻只有嘲諷和不甘,不屈地反唇相譏道:
「眼下的情形來看,他想順利出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別提長到能夠繼承大統的年紀,陛下對他有著這麼高的期望,他也要有這個命數才行。」
蕭凌安聽出了沈如霜的話語中隱隱有著威脅的意味,但只是不以為意地瞥了她一眼,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還暗暗嘲笑她見識短淺。
哪個太子不是在腥風血雨中拼殺出來的?他那時尚且還能夠將那些出身高貴又得到父皇重視的皇兄壓下去,他的孩子為何連這點事兒都經不起?
這個孩子雖然不能在極為風順的情形下出生,但他只會有這麼一個孩子,不會再發生手足相殘的慘狀,他不明白沈如霜到底在多心些什麼。
「若果真如你所說,他就不配為大梁太子,縱使身死也不足惜。」
蕭凌安薄唇一張一合就將這句話說了出來,面色平靜如深秋湖面,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更沒有不舍和擔憂,仿佛這判定的不是親生骨肉的生命,與卑微草芥沒有任何異處。
他緩緩從雕龍寬椅上起身,矜貴地將玉白手指沾染的墨汁擦拭乾淨,悠悠踱著步子行至沈如霜身邊,欣賞著她錯愕又驚懼的目光,冰涼的指尖稍稍用力就將她的下巴挑了起來,低沉的聲音中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再說了,霜兒年輕貌美,還可以再生一個有出息的,不是嗎?」
話音剛落,沈如霜就如同被人扼制住咽喉,窒息與眩暈之感鋪天蓋地卷席而來,看著蕭凌安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也只覺得噁心,從身到心生出不可抗拒的牴觸。
蕭凌安說得這般輕巧,那是因為於他而言,需要做的只不過是春風一度,再少送一碗避子湯罷了。
但是對於她來說,卻是帷幔之中淚水打濕衣襟的恥辱,是懷胎十月的折磨與臨盆的生死攸關,這些竟然被蕭凌安輕易地抹去了。
若非當時懵懂,她又怎會有如今的身孕?早知道會是現在的情形,她寧可那時親自去太醫院要一碗避子湯,毫不猶豫地灌下去一了百了。
這個孩子已經在她腹中三月,自然是割捨不下的,但是她暗暗發過誓,此生不會再同蕭凌安有任何其他的子嗣,現在他的這番話更是痴心妄想。
沈如霜冷笑著後退幾步,看向蕭凌安的目光如同看著一頭陰森可怖的怪物,仿佛立於懸崖邊上一般孤勇又絕望,趁其不備從髮髻上拔下來一根簪子,毫不猶豫地抵在了纖細白皙的頸間。
她渾身都顫抖得厲害,冰冷的汗水打濕了額前的碎發,黏膩地貼在溫熱的肌膚上,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眸中的恐懼都被一種近乎絕望的勇氣掩蓋,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堅決和力量,唇瓣咬得發白道:
「既然生下來就是死路,倒還不如不出生,不來人間受這一遭罪。」
沈如霜停住了腳步,決然佇立在殿中央,寒風從敞開殿門鑽入,吹得她流光溢彩的衣擺翩翩飛起,墨發如瀑般散落在肩上,分明走入絕境卻不肯有半分退讓,如一隻囚於金籠卻在哀傷鳴叫的鳳凰。
「陛下若是不允,就當從未有過這個孩子,也從未有過我!」
蕭凌安望著那尖銳的簪子有一瞬間的出神,眸中閃過片刻壓抑不住的慌亂與無措,不禁快步朝沈如霜邁去,但是還未完全靠近就放慢了腳步,轉眼間就將剛才那些情緒藏得很好,清醒地打量著沈如霜,忽而輕笑了一聲,聲音帶著威壓與不屑,道:
「沈如霜,你敢?」
「為何不敢?」沈如霜倔強地將簪子又往頸間靠近了一寸,毫不畏懼地對上蕭凌安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