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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6:31 作者: 安如沐
興許是昨夜心緒起伏太大又被磋磨得太狠,她睡得極不踏實,夢中滑落兩行清淚,順著有些蒼白的臉頰滴落在枕席上,隱約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驀然睜開了雙眸。
天色到了上朝的時辰,蕭凌安已經起身了,正筆挺地立於燭光下俯視著她,眸中是一片清明淡漠,昨日的瘋狂與慍怒消失得無影無蹤,還微微揚起下頜示意她服侍更衣。
沈如霜只能強忍著渾身的酸痛,摸索著披上寢衣遮蔽住青青紫紫的痕跡,踉蹌了幾步走到蕭凌安跟前,熟練地一件件為他換上玄色朝服。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屋內靜得可以清晰聽見寒風颳過窗紙的聲音,沈如霜細嫩纖長的指尖從蕭凌安的心口划過,細心地將領口壓得平整,幽淡清甜的體香在他鼻翼間彌散環繞,一路鑽進了心裡,安心又溫暖,難得地有些留戀。
可沈如霜卻分毫沒有慢下來的意思,手上動作愈發嫻熟迅捷,如同完成一件緊要任務般容不下半刻停頓,神色始終淡淡的,無悲無喜亦無甘願。
其實從前她是最享受這段時光的,雖然同蕭凌安彼此間都未曾言語,卻有獨屬於夫妻的默契藏於其中,她每回都故意放緩手上的動作,想多看蕭凌安幾眼,多感受幾分他的氣息。
可惜以後,再不會想了。
不一會兒就穿戴齊整,蕭凌安臨走時深深凝視著沈如霜精緻秀美的面容,在晃動燭火下看見她昨夜干透的淚痕留在臉頰上,隨意地抬起手想為她拭去。
然而沈如霜只是垂眸輕輕別過臉避開,眸中儘是防備與膽怯,肩膀微微發顫,如同受了驚的貓兒般逃避著蕭凌安,讓他終究只觸碰到一縷涼絲絲的發,隱忍地收回手指,默然離開了偏殿。
沈如霜神色漠然地坐在梳妝檯前,並不想費心去揣測蕭凌安是否會因此不悅或慍怒,無論他心裡如何想,往後都與她沒有干係了。
她就這樣寂寂坐著,眸色如同死灰般黯淡無光,從天色晦暗坐到日上三竿都沒有動彈,連玉竹三番五次的叫喚和關切也沒有應聲,只是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似是在無聲地等待著什麼。
直到用午膳的時候,沈如霜才輕咳幾聲喚來玉竹,張合的唇瓣有些哆嗦,聲音暗啞地問道:
「安公公還沒來送湯藥嗎?」
玉竹一愣,歪著腦袋問道:「什麼湯藥?小姐身子不好嗎?」
沈如霜瞥了她一眼,沒再多做解釋,緩緩搖了搖頭,細彎黛眉稍稍蹙起,鴉羽般漆黑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心下泛上一陣無法言喻的不安與怪異。
她不信蕭凌安會這般粗心大意,不想留下子嗣卻忘記給她送避子湯。可眼看著今日的架勢應當不會送來了,這又是何緣故?
沈如霜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或許這本應該是件寬慰的事情,說不準是蕭凌安變了心意,想要與她有個子嗣共度餘生。但她根本無法用這樣的傻話說服自己,總覺得在看不見的角落裡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變得危險又難以控制。
思忖了半晌還是沒有答案,沈如霜只能苦笑一聲作罷,暗道蕭凌安的心思誰能猜得透,若是猜得透了,她也不至於走到今日這般田地,留不留子嗣全憑他的心意。
玉竹許久才反應過來,心下湧起一陣哀愁,剛想找幾句好話來安慰沈如霜,卻見她慢慢轉過身,面容上的愁緒已經盡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薄雲般淡然的笑意,吩咐道:
「別亂想了,差人去藏書閣取幾本曲譜來吧。」
玉竹聽了這話反而眼眶一酸,一連應了幾聲出去了。
沈如霜在她走後輕嘆一聲,揚起的嘴角又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望著鏡子中那張鬱鬱寡歡的臉龐,又逼著自己扯出一抹笑。
就算在宮中的日子再難熬、再不如意,她也不能任由著自己消沉下去,總要找到好好活下去的理由,這樣日子才會有盼頭。
蕭凌安想將她的意志一點一點消磨,她偏不能讓他得逞。
*
冬日裡難得有幾分好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讓人舒適愜意,藏書閣後邊小屋內坐著幾位青衫男子,皆是倦怠地偷閒小憩。
看門的小太監縮著脖子走進來,在暖爐前搓熱了手,傳話道:「西南偏殿那位說要取些曲譜,哪位夫子能現在送了去?」
話音落了許久都無人應聲。
他們都是宮裡的文墨先生,平日裡做些零碎的謄錄摘抄整理書卷的活兒,事情多銀錢少,還要看各宮的臉色,若是做錯了事兒平白挨罵。放尊重些叫一聲「夫子」,實則就是半個奴才,哪裡用得著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掃帚就丟過去使喚了。
對於這些飽讀詩書的士子來說,多少心裡有點不如意,沒人願意多做事。
但是這時,坐在最角落的陳鹿歸在聽見「西南偏殿」時倏忽間睜開了雙眸,清俊的面容有了一絲異樣,淺淺應了一聲就同小太監走了出去。
一路風雪頗大,他跟著帶路宮女進了殿門,一眼就看見了守在門口的玉竹,捧著曲譜的雙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心中一直搖晃不定的直覺得到了印證,著急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日聽見琵琶聲他就覺得奇怪,宮中怎麼會有人彈這麼質樸的江南小調,怕是離開了那條小巷都無人知曉,除非是同他一起長大的那位姑娘。
只是他不敢相信沈如霜竟然成了蕭凌安的結髮妻,他只知她同生母去了京城,後來就再也沒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