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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6:31 作者: 安如沐
其實蕭凌安說的隱患他都知道,可若是縱著沈家這樣下去,冬獵之時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這些同陛下的性命相比,到底算不得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蕭凌安看著周恆之愁眉苦臉的模樣輕笑一聲,深若幽潭的眉眼間儘是深藏不露的籌謀和算計,處變不驚道:
「你和楚新元不可妄動,冬獵時安排禁軍守在獵場外,得到朕的指令才能圍攻進來。」
周恆之一聽這話,就明了陛下是鐵了心要以身犯險來拔除沈家,只能恭敬地應聲,跪安去安排相關事宜。
待到周恆之走遠,安公公才姍姍來遲,惴惴不安地服侍蕭凌安披上狐皮大氅,小聲解釋道:
「陛下恕罪,奴才方才見您與周太傅說話,自作主張去查探了元宵花燈做得如何,未曾想陛下這麼快就把事兒談妥了。」
蕭凌安平靜如水的目光一動,如微風掠過湖面般泛起細微的波瀾,緊握的手掌緩緩鬆開,薄唇張合卻並未出聲。
他忽的想起回宮時逼著沈如霜扔掉了拙劣的兔子燈,打馬而過將其狠狠碾碎,聽得「咔嚓」一聲偶然回眸,餘光瞥見沈如霜眼眶紅紅地盯著滿地碎片,淚水濡濕了眼睫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嬌弱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仿佛失去了什麼珍寶似的傷心難過。
他一直不明白那種玩意兒有什麼好的,轉而一想也難怪,沈如霜在江南鄉野長大,只怕是沒見過更精美的花燈,所以才會把這種不堪入目的東西捧在掌心裡。
「把那些做好的花燈送到西南偏殿吧。」蕭凌安的聲音冷淡得像屋外的寒風,隱隱還帶著幾分孤傲。
既然沒見過,就賜給她吧,免得那副模樣如石子般在心裡咯著難受。
安公公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想再問時剛好撞上蕭凌安漠然的目光,趕忙連連應聲下去吩咐。
*
夜色深沉,偏殿的燭火已經熄了大半,沈如霜孤身一人坐在桌邊出神,纖細的手指托著臉頰,眸光黯淡又落寞地望著夜空中半輪殘月。
她自從回宮後就一直這樣坐著,半晌都未曾動彈,腦海中一遍遍回想著今夜在燈市上看到的一切,生動美好讓她不禁彎了唇角。可無論想什麼,最後都會猝不及防地冒出那盞被踏碎的兔子燈,將她的嘴角硬生生壓下去。
興許是見過煙火俗世,就不甘於在這金籠一般的深宮待下去。但她又像那盞兔子燈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馬蹄落在身上。
「小姐,快出來看吶!」玉竹興沖沖地跑進來,欣喜地拉著沈如霜來到院子裡,指著滿院子的花燈道:
「奴婢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花燈呢!」
沈如霜被玉竹拽的一個趔趄,扶著門框才勉強穩住身形,剛抬頭就與絢麗華美的花燈撞了滿懷,剎那間連侷促漆黑的小院都被照得亮如白晝。
蟠龍繞柱盤飛,龍身的每一片鱗片都金光閃閃,細細看去是織了金線,在點上燈後更是光彩奪目,仿佛從畫上跑出來的一般。彩鳳的羽毛當真流光溢彩,在尾部鑲上了最上乘的孔雀毛,隨著風的吹拂顫動,如同立即便要飛上九霄雲端。
龍威嚴壯麗,鳳端莊大氣,二者相互纏繞著靠在一起,高高在上地睥睨天下,襯得仰視著它們的人都如螻蟻般渺小。
沈如霜確實未曾見過這樣壯觀的景象,一時間看也看不過來,流連的眸光中只剩下驚嘆與敬佩,不敢相信這是工匠那雙巧手能夠造就的。
「沈姑娘,這都是陛下賞給你的,改日去謝恩吧。」安公公在一旁提醒道。
沈如霜聽了這話才將目光從花燈上挪開,客氣地應了一聲,命玉竹好生送他出去,直到安公公消失後才忽然間發覺這話不對勁。
蕭凌安好端端地給她送花燈做什麼?這對龍鳳看著也不像一兩日能夠做成的,應當是挪用了元宵節的花燈送來,難道僅僅因為她喜歡嗎?
她可不信蕭凌安會如此好心,白白將這麼好的東西給她。
沈如霜踱著步子思量了好一會兒,眼前再次閃過那盞被碾碎的兔子燈,憶起離開時同蕭凌安的爭執,忽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眸中亮起的光芒緩緩微弱下去,從鼻腔里傳出一聲冷笑。
想來是那盞兔子燈惹得她與蕭凌安不快,她當眾決然頂撞,蕭凌安才會開恩似的送來。
算不得哄她,倒像是想要折服她一樣,逼著她承認喜歡的東西是多麼拙劣可笑,而宮中又是如何精巧華美,好讓她繼續乖巧聽話、安分守己地待在他身邊。
可蕭凌安不明白,她喜歡的並非那盞兔子燈,也不是這些璀璨奪目的寶貝,更不稀罕任何獨一無二的賞賜。她想要的只是自由歡欣的日子,期望的是尋常夫妻間的那份敬重與恩愛。
她恍惚間想起那對圍在攤前的年輕夫妻,心底暗暗羨慕著。雖然他們買的花燈是最小最粗陋的,但若是她的夫君是個苦出身,願意用攢了一整年的銅錢給她買盞那樣的花燈,她同樣也會視若珍寶。
只可惜,蕭凌安分明擁有他人無法企及的東西,卻連最尋常的那份情意也給不了她。
夜空中飄起了小雪,細細碎碎地被北風吹得離散,灑落在狹小的庭院裡。沈如霜攏了攏披風,瓷白的小臉已然不見方才的驚喜與笑意,只剩下淡漠與失望,還有眼底冰一般的寒涼。
再次看向那對龍鳳時,也只覺得它們可憐,各自都那麼美好,卻被人強行捆綁糾纏在一起,困在深宮中自生自滅,此生不能翱翔於天看看凡塵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