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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6:31 作者: 安如沐
那是養心殿的方向。
今日是她這段時日第一次細細打量蕭凌安,雖然只有短短一刻,她還是看出蕭凌安清減了些,水墨畫般雅致的眉眼褪去了少年氣,增添幾分帝王的威懾與凌厲,身姿卻依然秀頎如白楊,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沈如霜的唇角不禁勾起笑意,眼睫緩緩垂下,掩飾著幾絲淡淡的落寂。
她的夫君什麼都好,若是能再溫存些,多與她說幾句話就更好了。
「小姐,您還是快進來吧,別凍壞了。」玉竹一邊收拾著屋子裡的雜物,一邊勸著沈如霜,指著剛換下的那件桃色彩繡花鳥長裙,問道:
「這套衣衫還是放在床頭嗎?」
「......放到箱底吧。」沈如霜猶豫了一瞬,目光黯淡道。
「唉......」玉竹長嘆一聲,從沈如霜的神色中大致猜到了緣由,卻也最是不捨得她這般受委屈,便端了盞熱茶過來,暖著沈如霜的手道:
「其實小姐不必神傷,陛下雖然日理萬機,可總有歇息的時候。小姐若是真的想見陛下,問清了時辰去殿外守著,陛下自然會知道您的心意。」
聽她說的真切,沈如霜一下子便揚起了頭,眸中凝聚著點點星光,漾起幾分希冀的笑意與神采,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說起蕭凌安的起居,必定沒有人比看著他長大的安公公更清楚,稍稍一問定能知曉。
她興沖沖地吩咐人備好馬車,連再換一件厚實的衣衫也顧不上,麻利地拉上玉竹就啟程了。
兜兜轉轉一大圈,才在御書房瞥見安公公的身影,可上前一問卻見他犯了難,臉上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連連搖頭道:
「不是奴才不肯說,陛下的心思誰又猜得著呢?連奴才自個兒都是每晚守在陛下身邊,候著他完事才安歇,實在不能給姑娘一個準數。」
「那......我可否一同守著?如此時日久了,我也能多了解一些......」沈如霜蹙著眉心,稍稍壓低了頭,尊重又誠懇地問道。
安公公的眼底閃過一絲惋惜,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恭敬道:
「沈姑娘見諒,陛下處理政務時不喜被人打擾,御書房附近也不能有外人,您就算要等,也只能去前邊的岔路口了。」
說罷,安公公再也沒有抬頭看沈如霜戀戀不捨的神色,果決地轉身進了養心殿。
朱紅色的殿門沉重地合上,險些碰了沈如霜一鼻子的灰。
*
殿內,炭火燒得溫暖如春,青花瓷瓶中插著含苞待放的墨菊,仿佛外面的寒冷與凋敝與這兒沒有半分關係。
蕭凌安只穿了一身玄色繡金單衣,剛剛擱下手中的狼毫,瑩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揉著額角,緩而長地吐著氣,似是在極力壓制著心中的不耐與煩悶。
沈如霜怎麼總是跟尾巴似的跟著他呢?究竟是想探究些什麼東西?難不成......是沈文清讓她這麼做的?
思及此,蕭凌安的笑容冷到了冰點,轉瞬間就將瓶中的墨菊捏的粉碎,只剩下殘敗的花瓣落了滿地,殷紅如血。
沈家這安插的探子,也未免太便利了些。
「陛下,奴才已經讓沈姑娘去岔路口等了,那兒是風口上,這時節又最是寒涼,想必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離開。」安公公道。
蕭凌安俊秀挺立的鼻樑沐浴在燭火的光輝中,在臉頰上落下一片陰影,並未出聲反對,算是默許了他的所作所為。
「慈寧宮來人說,太后又不大好了,還望陛下能去探視一回。」安公公提心弔膽地傳話,打量著蕭凌安的臉色。
他的面容平靜無波,看不出半分擔憂,甚至連眼皮也未曾翻動分毫,仿佛此人與他並非血緣至親,而是個毫無關係的路人。
安公公戰戰兢兢地垂手而立,許久後才等到蕭凌安鬆口,揮了揮手讓他去備下馬車。
剛剛靠近慈寧宮,就看見太后身邊的李姑姑早早候在宮門口,焦急地探頭東張西望,一看見蕭凌安就跑著迎上來行禮,用帕子拭著淚道:
「陛下,您可算是來了,求求您勸勸太后吧!」
李姑姑是從小照顧著蕭凌安長大的,故而蕭凌安還是放緩了臉色讓她起身,伴隨著她嗚嗚咽咽的哭聲,一同來到了內殿。
踏入殿門,就聞到了幽幽的檀香,再一轉頭,只見層層疊疊的珠簾之後,擺著香案與蒲團,跪著一個滄桑又頹然的身影。
太后一身滿是褶皺的月白素錦長衫,灰白相間的發用木簪挽起,不施粉黛,亦無任何妝飾,枯木般的手中握著一串佛珠,緩慢而鄭重地一粒一粒從指尖撥過,瘦弱單薄的身軀微微發顫,口中默念著渡亡的經文。
她面前的香案上,立著一塊擦得發亮的牌位,赫然刻著「蕭凌宇」三個字。
「陛下,太后已經在這兒跪了一天一夜了,不肯吃一口飯、喝一滴水。」李姑姑說著,淚水源源不斷地涌了上來,懇求道:
「太后身子不好,再這樣下去定要撐不住的,您終究是她親生兒子,求求您勸上幾句吧......」
聽到「親生兒子」時,蕭凌安忽而笑了,森冷的笑意中滿是諷刺。
眼前看似慈悲虔誠的女人,何曾將他當做親生兒子?
她的心裡眼裡永遠只有幼弟蕭凌宇,恨不得將他的一切都奪過來給幼弟,再將他推入懸崖下的地獄,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