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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1:24 作者: 寒花一夢
她不知自己從前做的許多違心之事究竟有什麼用處。她究竟圖什麼,她又究竟為什麼?
亦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答案。
每每想到這裡,虞瑤便感覺心口被冰冷的事實戳出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她置身宮中,無論走到何處,皆是滿目雕樑畫棟、富麗堂皇。而她看見它們長出森森白骨的手,張牙舞爪撲向她,掐住她的脖頸在她耳邊質問她為何好好的。
虞瑤坐在木輪椅上,看眼前朱紅宮牆,又仰頭去看天幕上一輪太陽。
那樣炙熱奪目的光照得她心底魑魅魍魎無所遁形,那掐住她脖頸的一雙雙白骨爪更添力氣。
很快便會結束罷。
虞瑤閉上眼,任憑那種窒息感覺將她淹沒,只想陷入沉睡。
「瑤瑤!」
一聲虛渺的驚呼響在耳畔,手腕被用力握住,被迫睜開眼,望見的是楚景玄鐵青的一張臉。
又有人朝著她撲過來,喊她:「瑤瑤!」
這一次,是碧珠。
虞瑤視線落在沈碧珠滿是擔憂與關切的臉上,再看一看四周的錦衾羅帳,有些恍惚自己為何會在宣執殿。她剛剛,不是坐在木輪椅上被流螢推著曬太陽嗎?
「碧珠,我累。」虞瑤垂眼對沈碧珠道。
沈碧珠咬唇壓下哽咽,輕撫她鬢髮:「那便睡一會,睡醒一覺便好了。」
虞瑤乖乖地閉上眼睛。
沈碧珠扭頭去看,楚景玄目光從虞瑤臉上移開,轉身出去。
他攥緊從虞瑤手中搶走的那根金簪。
太過用力,指骨微微發白,手背的青筋暴起,一雙眸子幽邃森然,眼底情緒晦澀不明。
流螢跪伏在殿外泣聲請罪。
「奴婢用木輪椅推著娘娘去外面曬太陽,後來娘娘說累,奴婢便陪娘娘回來。娘娘說今兒想吃桂花糖藕,見娘娘睡了,奴婢想著去吩咐一聲,未曾想……」
未曾想,人其實沒有睡,甚至自尋短見。
若非楚景玄這會兒帶沈碧珠去看她,指不定她要怎麼傷害自個。
自從虞敏落葬、將她困在宣執殿將養身體,她便時時失魂落魄、枯坐發愣。
楚景玄也知虞瑤的狀態不對,故而讓沈碧珠來開解她。
誰知她已到得這般自殘自傷的地步。
為何會這樣?
楚景玄直覺有些詭異之處,欲待深想,又聽常祿稟報:「陛下,工部和戶部的大臣已經在御書房裡候著了。」南方水患成災,他近來確實忙碌,一時收斂神思。
「把皇后身邊可能傷到她的東西全部收走。」
沉聲對流螢下了聲令,楚景玄將那根金簪交給她,抬腳去往御書房。
宣執殿側間。
沈碧珠坐在床沿看著虞瑤消瘦沉靜的面龐,既疼惜又難受。
原是過得些日子,待她離開鄴京時,便可如她們之前商量過的那般,讓敏敏徹底脫離虞家。
現下那法子卻再也派不上用場。
沈碧珠明白虞瑤的難過,明白她的自責。
只逝者已矣,又希望她節哀順變,往後能夠振作起來。
「瑤瑤……」
見側躺在床榻上的虞瑤睜開眼,沈碧珠低低地喊她,眼底泛起濕意。
虞瑤安靜回望沈碧珠。
片刻,她伸手去擦沈碧珠臉頰的淚,緩緩開口:「碧珠,我是不是,沒有臉面去見敏敏?」
「我沒有保護好她。」
「連她在家被欺負也不知道,天真以為她過得不錯。」
「我算哪門子姐姐?」
她說著這些,已流不出淚,只剩下滿腔苦澀。
沈碧珠聽得心顫,一把握住虞瑤的手:「不是,瑤瑤,這不是你的錯。」
虞瑤慢慢皺了下眉問:「那是誰的錯?」
沈碧珠想她經受虞敏出事這樣一場巨大打擊,未能自我開解,已變得心灰意懶,消沉萎靡,又顯見是被頹喪的自責情緒壓垮,方以至於做出自尋短見之事。
「是那些欺負敏敏的人不對。」
沈碧珠說,「敏敏不願意告訴你這些,定是不想惹你擔心,是為你著想,定不會為此責怪你。」
「瑤瑤,你要好好的。」
「你還有我,還有我們,我們會陪著你的。」
虞瑤一雙眸子懵懂看著沈碧珠。
她聽沈碧珠說是那些欺負妹妹的人不對,眉頭皺得更深,沉默過半晌,扶著沈碧珠坐起身。
這些日子密不透風將她包圍住的自厭自棄情緒,碎裂出一條細小的裂縫。
虞瑤垂下眼,將沈碧珠那句話想得許久。
她想起虞家那些人,想起虞太后。
恍惚捕捉到近來被自己遺忘和忽視的一些事。
她想起不久之前被迫為虞三爺求情,想起她為楚景玄擋箭,虞家白白從中得許多便宜。
他們又憑什麼?!
姑母心甘情願費盡心力養著他們,她何曾心甘情願過?
他們逼迫她,欺負她的妹妹,何曾有哪怕半分善待她們姐妹的心思?
那道細小的裂縫逐漸變大、變深。
在虞瑤心念轉動之間,一點一點拽著她從悲戚消沉之中走出來。
從前礙著妹妹,她不得不受他們的擺布,一次一次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