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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31:24 作者: 寒花一夢
不等她尋得合適機會將心事說出口,楚景玄先給了她當頭一棒。
虞瑤記得很清楚,最初是一個雨天。
楚景玄冒雨至鳳鸞宮,身上的錦袍大半濕透。
他面沉似水,看向她的眼神仿佛淬了冰,幽深的一雙眸子蘊著狂風暴雨。
那亦是她第一次見楚景玄盛怒時的模樣。
楚景玄便那樣盯得她許久,而後一個字未說又拂袖離去了。
在那之後,大選入宮的妃嬪漸漸得到楚景玄的寵幸,除去每月的初一、十五,他幾乎不再出現在鳳鸞宮。
楚景玄的轉變來得太過突然,她一時難以接受,不懂本待她溫柔體貼的人為何如此,恰逢姑母身體抱恙,她一面照顧姑母,一面尋得諸般藉口出現在他面前,試圖弄明白他心思,想著若有誤會當解開。
楚景玄大約被她糾纏得煩了,終選擇讓她死心個明白。
其實也不過一句話而已。
楚景玄對她說:「虞瑤,你以為朕當真想要你做朕的皇后嗎?」
剎那間如遭雷劈,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她始知自己有多痴傻,更覺出想依賴楚景玄的心思多可笑,再不敢、不願、不肯生出一絲愚念。
天氣太燥熱。
虞瑤一路慢慢走回鳳鸞宮,身上出得許多汗,便吩咐宮人備水沐浴。
流螢忙前忙後給虞瑤遞冷茶和寒瓜:「娘娘快吃些,消消暑。」
虞瑤一氣兒喝得三杯冷茶。
至此真正緩下一口氣。
紛雜情緒在回來的路上已梳理明白,知流螢必又在擔心她,虞瑤溫聲說:「我無事,你寬心。」
流螢不怎麼信,但不想提她傷心事,順著虞瑤的話道:「娘娘無事便好。」
虞瑤勉強笑一笑。
又過得片刻,宮人在浴間備下水,虞瑤起身去了沐浴。
她在浴間待得許久,仔細洗去滿身的濕膩,亦洗去心底疲憊,重整旗鼓。
……
楚景玄離開毓秀宮後便回宣執殿。
一路上,他面色冷然,無人知他在想些什麼。
卻不知楚景玄在想虞瑤。
想她那一雙澄澈明燦、無辜至極的眸子。
想她在一刻之前橫在他面前仰頭看他,眉眼藏著小小的執拗倔強,對他說她毫不知情。
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可惜他不願再被她那一張狀似無辜的臉欺騙。
楚景玄指腹摩挲著腰間的龍形玉佩,微涼膩滑的觸感傳來,他眉眼沉一沉,抬手摁揉兩下額角。
不願去想,往昔記憶卻有如潮水湧上心頭,不請自來。
楚景玄記起最初,四年前,那個時候,他十六歲,虞瑤十三歲。
兩個人都尚是半大不大的年紀。
便是那一年秋狩,他見到正值豆蔻年華的虞家小娘子。
彼時虞瑤本隨她父親跟在圍獵的隊伍里,卻不小心與父親走散,落單之後又運氣極差遇上一隻吊睛白額大蟲。
他策馬路過附近時聽見不遠處傳來小娘子的啜泣聲,派人去查探情況,便發現那猛獸。帶侍衛將那猛獸降服,記起應有位小娘子,忽見樹後探出顆小腦袋。
十三歲的虞瑤不似現下清瘦單薄。
那時她一張軟乎乎肉嘟嘟的瑩白小臉孔,穿綠羅裙,梳垂鬟分肖髻,從樹後怯生生探出頭,髮鬢間一支雙蝶赤金步搖顫顫巍巍,哭得紅腫的眼睛殘留著劫後餘生的驚慌,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惹人愛憐。她躲在樹後不敢出來,直到他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去。
後來才知她是虞家的小娘子,喊虞太后一聲「姑母」。
又漸漸的,他偶爾會在宮裡瞧見她。
也曾經有過一回。
楚景玄發現停留在宣執殿附近小花園的虞瑤。
他示意宮人不要出聲,悄然靠近,她驟被嚇一大跳,嚇得小身板抖一抖。
驚嚇中又慌忙將什麼東西藏在身後。
他佯作不知,問她為何在此處。
虞瑤支支吾吾半天,漲紅著臉垂眸低聲說出一句:「迷路了。」
迷路自可找宮人引路。
楚景玄不信,好整以暇看她,直看得她小臉紅透,終把藏在身後的手拿出來,一隻受傷的鳥雀被送到他面前。
「陛下,它受傷了。」虞瑤軟軟對他說。
於是他帶著她和那隻受傷的鳥雀去宣執殿,命人去請御醫。
不僅要救受傷的鳥雀,也認真和他約定待鳥雀傷愈他們要一起將它放飛。
他答應了她。
如此種種,他便相信她心性純良,赤誠無邪,相信她不知朝堂內外彎彎繞繞,相信虞太后和虞家那些事與她一個小娘子沒有太大的關係。即便聽見她對旁人說不願意做他的皇后,仍覺得或另有因由,兩個人的關係有回寰的餘地。
直至查出那年秋狩,他從虎口救下虞瑤性命,實為虞太后與虞家有心算計。
幡然醒悟,她為何要說不願意嫁他。
他曾那樣相信她。
捧上一顆真心,她卻將他的真心踩在了腳下。
既如此----
既她本不願做他的皇后,既她為此痛苦,他便偏要將她困在這宮裡,看一看她的這場戲,準備演到何時。
楚景玄壓抑著怒氣回到宣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