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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6:19:09 作者: 秦三見
回去,要面對的是他最不想面對又無法掙脫的網,偏偏這網又是由他親手織成。
他想逃避,想一直跟林聲在一起,因為在林聲身邊時,他可以躲進自己造的假象里。
不用面對幹掉的顏料和無法落筆的畫,也不用面對畫廊老闆的苦心勸慰。
沈恪已經兩個月沒有給畫廊交出任何一幅畫了,他覺得自己畫不下去了。
說來,他覺得自己應該感激林聲,要不是林聲那天的一條信息,他或許會徹底燒掉自己擁有的一切。
比如他的畫板,比如他的畫筆,再比如,他自己。
沈恪並不知道其他的創作者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困境,拼了命地去畫,可是每完成一部作品裡面都有他人作品的影子。
沈恪以前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沉浸在創作中,就像燃燒生命一樣在創作。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甚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悶在家裡畫畫。
他畫山水也畫人,畫城市和鄉村。
他腦子裡有一切關於它們的畫面,落筆的時候有如神助,一切都恰到好處。
然而,他以為的有如神助卻是一場神的戲弄,那些被他視為珍寶的作品,卻被人一一指出是其他畫家的仿作。
沈恪當時整個人是蒙的,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他用了很長時間去消化那些聲音,然後用了更多的時間去追根溯源。
原來真的是這樣。
沈恪在學畫的時候就經常臨摹,把他大師們的作品幾乎印在了腦子裡,就算不依樣畫葫蘆,那些技巧和筆法也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腦子裡,他可以以任何一位名家的風格創作一幅新的畫作,卻無法用自己的方式畫出一幅獨屬於自己的作品。
這很諷刺,也很可笑,一個畫畫的人,畫出來的作品卻沒有自己的靈魂。
沈恪突然之間就開始害怕,他覺得自己被藝術拒之門外了。
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是他的愚笨,他不配推開藝術創作的門。
沈恪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畫廊老闆依舊可以賣掉他的畫,當然,價格不高,也沒人會當作藝術品來買,不過就是家裡牆上的一個尋常擺設,像網上隨處可見的掛畫。
畫廊老闆說:「其實有條不錯的路子能讓你大賺。」
沈恪問什麼路子,老闆說:「有不少附庸風雅的人會來找我定製,很多作品咱們誰都弄不到真跡,普通的印刷畫又嫌沒勁。」
沈恪隱約能猜到對方想說什麼,於是聽下去的欲望都沒有了。
他是想賺錢,他從來不標榜自己是清高寡慾的大藝術家,但錢不該是這麼賺來的。
「沒讓你當真的賣,」畫廊老闆說,「我們賣的就是臨摹,但你的畫跟別人畫出來的,它感覺就是不一樣。」
這句話讓沈恪更痛苦了,是,是不一樣,他臨摹的作品是有原作的神韻在的,可正是這樣,沈恪才更沒法擺脫。
他拒絕了畫廊老闆的建議,依舊按合同里規定的那樣每月交一幅畫過去,他畫自己想畫的、布滿了別人風格的作品,因為內心抗拒,畫出來的東西不倫不類。
畫廊老闆待他還算不錯,每幅畫的價格都不算太低,至少可以維持他在這座城市的生活開銷。
但這不是沈恪想要的。
在跟林聲見面的前幾天,沈恪甚至已經打包好了行李,準備離開這裡。
他並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就只是想要離開。
可林聲讓他改變了主意,也打破了對拿起畫筆的恐懼。
他畫了一幅小畫,儘可能收斂一切技巧,不希望在這幅畫裡還有其他畫家的影子。
林聲帶著他的畫朝著遠方走去,那是太陽升起來的方向。
而他要去的地方,是另一邊,是太陽落山的地方。
沈恪抽著煙,看著林聲走遠,賓館門前的雪人陪他一起靜靜地站著。
他覺得自己像個演員,編劇罷工,無奈之下自己提筆,結果卻是布景和情節都顛三倒四,只有他繼續愚笨地陷在其中。
第15章
林聲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又遇上了來檢查的派出所民警。
他一直都知道,群租房是不合法的,從他第一天走進這座城市,看見的就是馬路中央的護欄上掛著的紅色條幅,條幅上印著:嚴□□中介,拒絕群租房。
一直到現在,林聲每次看到這樣的橫幅時心裡還是會心驚肉跳,他總覺得自己不知道哪天就居無定所了。
如此看來,他其實應該離開這裡的。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留在這裡沒有丁點意義,當初來的時候就有點賭氣的成分在,但那會兒還是抱有一絲期待的,可結果,真的應了曾經同學說的那一句:夢想就是用來破滅的。
他剛走出電梯,正巧撞見在敲門的警察。
那兩個人林聲也算是面熟了,基本上一兩個星期就能看見一次,大部分時間他都老遠看見了就立刻躲起來。
過街老鼠似的,人活到這個份兒上也是可悲。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林聲本該像以前那樣轉身就跑,可他沒有,挪不動步子,跟人家兩人就那麼面對面碰上了。
其中一個民警問他:「你是住這裡的嗎?」
民警態度很好,語氣溫和,但大概心裡有鬼,林聲聽在耳朵里心尖都直抖。